旁人對寶兒的哭鬧指手畫腳，寶兒本只想撒個嬌，事情卻變得如此嚴峻起來。見秋蓮雙眉緊鎖，心疼得寶兒對著旁人大吼 ：“我才不是！”
同行人見了更是搖頭。秋蓮依舊是皺著眉，勸說道：“不過只有幾步了，走走就到了。寶兒乖，我們不鬧。”
見到秋蓮有些為難的樣子，寶兒一肚子悶氣跟上去，氣鼓鼓地往前走。她恨那些嚼舌根非要多嘴的人，更恨坐在車轎將泥水濺起的人，想著想著，還是應該怪天氣不好，總是下雨。或許孃親說得對，這場雨已經下了許久，從雨開始下到現在，爹爹還在碼頭沒回來。
寶兒抬頭看著秋蓮，油紙傘擋住了天空。
“秋蓮，你就是這個軟性子，孩子都教不好。”
大家七嘴八舌，都說她把孩子養的嬌滴滴動不動都耍小脾氣，又說誰家誰家的小孩，多麼厲害。秋蓮聽罷也只是笑笑，並未回應。
“你們不知道，水川大人家裡的小元宵，聽說剛會走路的年紀，使得法術勒！”
“真的啊？”“不愧是水川官人的孫子。”大家說著說著，就走到了寺廟面前。上了石階，裡裡外外圍滿了人。
原本想到今日人大多聚集在此，或許會安排許多陳設，沒曾想下著小雨，周圍卻沒有增設任何擋雨之物。沒有擋雨之物也就罷了，睦靈石寺不算寬大，一會兒功夫，被擠得水洩不通。
嘈雜人群中，不少孩子跨坐在父親或長輩的肩膀上，寶兒個兒小，根本看不到遠處的情況，而秋蓮踮起腳尖四處張望，過了好久才確定了站臺的方位。但此時周遭雜亂不堪，毫無秩序，傘傘相連之處匯聚成不大不小的水流澆在寶兒頭頂。
原本就委屈的寶兒因此更是滿臉發燙，雙手握拳杵在原地，任由水流澆在頭頂上，跟澆花似的。彷彿只要新增些怒火，天空就能被蒸乾。
確實是天氣不好。如果天氣好，就不會被泥水濺髒衣裙；如果天氣好，水就不會流到自己的腦袋上；如果天氣好，爹爹就能一起來，將我抱起來看，而不是如今這樣，只能看到大多數人的背影。如果天氣好，母親的眉頭也會舒展開。寶兒想到出門時候說自己喜歡下雨天，不禁嘆氣，她又看了眼秋蓮。
“秋蓮，你在哪裡？看得到嗎？”
人群中有人喊了秋蓮一聲，秋蓮只能看到各個黑色的腦袋，穿過這些黑色腦袋隱隱約約見到一個穿著舊袍的人渾身被雨打溼。他只是站在前方，雙手合十閉著眼，並無其他的動作。秋蓮藉著油紙傘擋住自己半邊臉，壯膽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句：“看得到！
其實秋蓮只能踮起腳看了個大概而已，她身不高，能看個大概已經是盡力了。寶兒在此被雨水澆灌到渾身溼漉漉的，無聊到鬆開秋蓮的袖子有繫上，見母親絲毫不理自己，氣憤地想往後跑開，不想停留在原地。正是此時，秋蓮猛地一回頭見寶兒就想跑開，寶兒哭紅的眼中有一種叛逆之感。
但見秋蓮雙眼的驚愕，寶兒嗚嗚又大哭起來。秋蓮蹲下身子，將手邊的籃子放下，略有吃力將寶兒抱起來。指著前方問：“看得到嗎？那個就是三明法師。”
寶兒也只能看到黑的頭，被前方的人擋得嚴嚴實實的，什麼法師不法師的，指了一個方向，也不知道誰是誰。但她回答：“孃親，我看到了。放我下來吧。”
“快看看，水官大人來了麼？”
寶兒知道自己已經長大，秋蓮抱著自己舉高有些吃力，她說道：“水官大人還沒來，孃親，我想下地。
秋蓮哎了一聲將寶兒放下，轉手就去抓籃子，沒曾想，原本舊色的藤條被掀起，籃子被人踩得破了一邊。眾人熙熙攘攘的往裡擠了擠，一直皺著眉的秋蓮眉頭更像是隆起了一座小山。秋蓮伸手去探，費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是將籃子抓在手中。寶兒心疼地看著秋蓮，秋蓮苦笑道：“沒事，回去讓你爹爹修修就好了。”
秋蓮還是儘可能踮起腳看著，寶兒被抱到一個小樹樁上站著，略有站高。話是這樣說，兩人伸長脖子，踮著腳，全程都沒有看到所謂的水官大人。只是人群中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吸引著兩人期待著什麼，跟著喊了幾聲。相互欺騙著對方。
天青色灰濛濛的，人群聳動嘈雜，油紙傘相互碰撞，竟然在一瞬間給秋蓮的視線讓出了一條道——她看到了三明法師。三明法師也正往她這個方向看著她，只是一霎那的對視，秋蓮感覺呼吸都要暫停了。
其實來這裡看到什麼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看不到什麼。
直到陽光淡去，夜色悄悄上了天，人群散去時，秋蓮才覺得渾身痠疼。見寶兒坐在石階上，笑了笑，寶兒撒謊說道：“孃親你看到了嗎？水官大人好氣派。”
秋蓮看似心情不錯，笑道：“當然看到了。”
“那我們回去講個爹爹聽。”寶兒站起來，牽著秋蓮的手。
正準備回去時，秋蓮覺得周圍越來越冷，原本被雨水打溼的衣裙惹得渾身一陣陣雞皮疙瘩起。寶兒也有同感，黑夜的到來更添一份害怕。周圍靜悄悄地，秋蓮轉頭看著周圍，人煙稀疏。她從籃子拿出一塊炊餅遞給寶兒，寶兒雙手抱著啃著，兩人往前走去。
倏的一聲，頭頂的雨傘被刺穿一個大洞。一個尖銳的冰石正中寶兒的炊餅，寶兒像個石頭一樣愣在原地，不知所以。秋蓮啊的大叫一聲，籃子和傘扔在地上。把寶兒緊緊地抱在懷裡。寶兒也被嚇得不輕，不斷打嗝。
一個壯年男子走近，他笑臉著離秋蓮五六步的距離便停下了，微微鞠躬道：“夫人，實在是不好意思，是小兒亂施法術。讓您受驚了。您，你們沒有受傷吧？”
秋蓮嘴唇顫抖著，怒聲質問道：“我兒差點受傷！”
壯年男子的身後走來一個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他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雙眼澄清渾圓，頗為可愛。“夫人，真是抱歉，這個傘是我們賠你的。”老人側了下後方，一個低著頭的男子雙手呈上一把傘。
秋蓮見狀怒火中燒，她少有地大喊道：“你們蓄意傷人，這事告到老爺那裡也是我們在理。”
“夫人，真不好意思。還請見諒。”壯年男子再次說道。
秋蓮見他眼中已經沒有笑意，這壯年年紀，體型高大有種威懾之感，心中不免害怕起來。她周圍看了一圈，並無行人了。一小子猛地衝到壯年男子面前，說道：“大人，山下布好了。”男子揮手讓他離開。
白髮老人逗著懷中的小孩，小孩彎著眼眉笑。老人見了，呵呵笑了笑，說道：“你先去吧。”壯年男子點點頭往後走去。
面前這群陌生人在黑夜之中更加深不見底，秋蓮此時也不想著什麼了，只想快些回家。況且懷中的寶兒整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秋蓮心疼得緊。
“老君，這邊請。”秋蓮身後有一個沉厚的聲音傳來，猛地轉頭看去，正是三明法師。眼見著這位被稱之為老君的人抱著男孩，笑眯眯地往前走去。
三明法師直直站在面前，秋蓮心中一橫，抓起那把新傘，拉著寶兒往後快步走去。
“施主，山下已無路，不如就此歇息一晚。”三明法師說道。他的聲音如此醇厚綿長，似乎有撥動心絃。可這種感覺太過於不尋常，秋蓮出於自保還是決意要走。三明法師重複了一遍，秋蓮整個人怔在原地一動不動，寶兒感覺到秋蓮雙手冷汗浸出，嗚嗚哭起來。
秋蓮猛地轉頭對三明法師說道：“你們要攔我走路，這事告到老爺那邊也是我們在理。”
三明法師微微點頭，並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