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正在案前臨帖。
案面白宣鋪陳,硯中添入清水,上好的廷圭墨徐徐磨研,墨汁積了半硯。
《快雪時晴帖》,二十八驪珠。
宣紙之上字跡宛然規整,原帖悠閒逸豫之意半分都不見。
不似臨帖,倒像是叫書塾裡的先生罰抄了百遍。
阿拂端了水近前,站在一旁,瞧見了,沒忍住笑出了聲。
謝執將筆隨意丟進案上筆洗之中,伸手浸去盆裡,手指微勾,將水撩在掌心,輕飄飄掃了她一眼,“笑什麼?”
水中擱了除味的梔子,擦乾後,指尖猶沾一點馥郁的香。
阿拂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阿拂是笑這儋州水土不好。”
“公子在這兒待了月餘,人清減了不提,”她往宣紙上又掃了一眼,促狹道,“連字都跟著清減許多。”
“可見此地,實在不大宜居。”
“還是快些回京的好。”
“你倒會尋理由。”謝執將那張寫了字的宣紙捲了,原要丟去一旁的字紙簍裡,略想了想,重又擱回案上。
“留著罷。”
“我記得,再過半月就是老師壽辰,”謝執了抖那捲字紙,“尋個紫檀匣子盛了,送回京,就當作是我送的賀禮了。”
阿拂手裡的水險些沒拿穩,盡數潑了出去,“公子……說真的?”
謝執抬了抬下巴,“不然呢?”
“拿多寶閣上頭的匣子就成。不必太花哨。”
“省得那老頭又要訓我奢靡,不夠簡樸。”
您還怕老先生訓呢?
阿拂暗自腹誹,單這一幅字回去,就夠老先生將自家公子罵個臭死了。
“要不還是算了吧,”阿拂苦口婆心地勸,“您又不是躲在儋州,一輩子不回去了。”
“等來日回了京城,難不成還能和從前似的,叫老先生拿柺杖攆得您滿街跑?”
唯恐話不夠分量,她又唬謝執,“聽阿若姐姐說,老先生從前那柄柺杖舊了,如今新得了一柄黃楊木雕的,不知有多結實。”
“那到時若落在身上……”
她單想一想,就替自家公子肉疼。
謝執隨意捏著筆桿,涮淨的筆在指間滴溜溜轉了兩圈。
“若不是那老頭兒心血來潮上的摺子,何苦多來儋州這一趟。”
“想到他如今在京城裡自在,我就該不自在了。”
他將筆撂在筆架上,眉尖微挑,“旁的不成,單氣一氣他,也好舒坦些。”
說著,將案上的字紙卷朝阿拂推了推,“你照做就是。”
阿拂哭笑不得,自知又勸不動他,只得依樣收了,擱進匣子裡,心中盤算著,到時老先生若真發了火,該找誰來救命才是。
案上才騰乾淨,外頭傳來幾聲翅膀撲扇動靜,午時安靜,聲響分外清楚些。
白羽紅喙的信鴿在院子裡低低盤旋幾圈,徑直飛進了半開的窗扇裡。
那鴿子見了謝執一副極熟稔的模樣,湊近幾步,安靜地立在案邊。
反而是一旁的貓瞧見,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作勢欲撲,被阿拂攔了下來,抱去了一旁。
鴿足旁同從前一樣綁了竹筒,未免混淆,筒身上額外綁了紅色絲線。
謝執取了竹筒中藏著的絹條,展開細讀。
短短兩行字,他停了良久,捏著絹條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一雙眉漸漸蹙起,額心起了細細的褶痕。
“公子?”阿拂忐忑地喚了一聲。
她站著的角度瞧不清絹條上的字跡,只瞧見謝執的神色愈發凝重,暗暗有些心驚。
紅色絲線,鴿子是從京城來的。
難道,是京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