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隨安:“願聞其詳。”
花一棠差點暈倒。
方刻黑眸轉到了林隨安臉上,頓了頓,道,“心肌有損,青黑壞死,說明魯時死時有劇烈心悸症狀,肺葉有黑斑,乃是多年肺病及吸食菸草所致,並非直接死因,胃液氣味刺鼻,腸子青黑腫脹,腸壁滲血,銀針測之皆呈青黑,說明此毒經胃入腸,根據人體消化時間推算,毒發之時魯時已經服下毒藥數個時辰之久。”
林隨安:“你是說魯時口服毒|藥後數個時辰都未發覺,直至毒發?”
方刻點頭。
林隨安皺眉:“也就是說,要麼是魯時自己服毒自盡——”
“要麼魯時不知自己被餵了毒。”花一棠拼命搖著小扇子,竭盡全力想要散去空氣裡的怪味兒,無奈收效甚微。
方刻搖頭,“若要自盡,投繯跳河哪一個不比服毒方便?更何況此毒稀有難得,我身為醫者尚且辨不出名堂,魯時窮困潦倒,年老體衰,只憑他自己,何處去尋?但若說不曾發現,也不合理,服用此毒後,雖不會即刻劇烈發作,也定有輕微反應,比如面板紅腫泛紅,心跳加快,四肢無力,口眼乾燥,斷不會數個時辰毫無所覺——”說到這,方刻不禁一頓,“除非——”
“除非他經常出現這些症狀,所以不曾在意。”林隨安道。
“那麼就是第三種可能,”花一棠眼瞳亮得驚人,“魯時曾長期服用這種毒。”
方刻沉默半晌,“他服下的不是毒,是藥。”
第53章
藥?!
難道是活人試藥?老年人保健品詐騙?莫非這個時代也有生物實驗室?!林隨安的腦洞彷彿氣球漫天漂浮。
花一棠:“什麼藥?”
“魯時患有咳喘之症, 常年服藥,此毒原本就在他的藥方之中,藥毒同源, 是藥還是毒,其界限只在一線之間, ”方刻抬眼, 眸光幽幽,“或者說,只在醫者一念之間。”
林隨安不禁倒吸涼氣,想起了之前花一棠和路人聊天的內容。
【北嶽坊風水不好,城裡的大夫都不願意去,只有紀大夫願意去北嶽坊,為坊裡的老人免費義診, 還為他們墊付藥錢。】
肯為北嶽坊的老人看病的只有紀大夫,也就是說——
花一棠神色冷了下來,“你懷疑紀大夫?!”
“可惜他的藥方無懈可擊,至於藥渣——是藥三分毒, 只要劑量合適,根本驗不出什麼。”方刻又從木箱裡抽出一疊紙推到花一棠和林隨安面前,紙上的字跡筆畫堅硬, 墨跡乾枯,簡直就是方刻本人的翻版。
林隨安注意到, 紙上的內容佈局和之前看過的檢屍格目很是類似,只是沒有官府加印的紅格欄,分別標註了死者姓名、住址、年齡, 性別,死者體態特徵, 檢屍順序、專案、細節、致死緣由等等,最後還特別多了一項,死者屍體內臟器官的取樣編號。
這份驗屍報告,陳述之詳細,標註之清晰,邏輯之縝密遠超之前見過的所有檢屍格目。更重要的是,林隨安居然能看懂其中一部分。
好傢伙,此人莫不是現代法醫穿越過來的?林隨安抖擻精神,壓低聲音對了句暗號:“奇變偶不變?”
方刻莫名:“什麼?”
林隨安:“宮廷玉液酒?”
方刻:“此毒與酒並無干系。”
“……”
不是老鄉啊。
林隨安甚是遺憾。
林隨安歪樓的這點功夫,花一棠已經將所有的檢屍格目瀏覽完畢,眉頭深鎖,容色凝重,“你此處的記錄共有九人,死亡時間從今年六月至今,皆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不良人給出的死因幾乎都是年老體衰,久病壽盡。而你的結論卻不同,”花一棠抬眼,眸光緊緊盯著方刻的眼睛,“你說他們的死因大體分為三種:心悸猝死,急喘窒息,癲癇發作。”
方刻似是對花一棠的閱讀速度有些驚詫,默默看了他一眼,又將剛剛記錄魯時的檢屍格目遞了過來,“不是九人,是十人……不,也許不止十人,我發現異常時是六月,但之前一年,北嶽坊已有數十名老人死亡,死因模糊,數量異常,而且,”他頓了頓,“他們無一例外皆是紀高陽的病人,死後屍體也皆由紀高陽經手處理,上報死因。”
林隨安外表極力維持高冷範兒,內心早已翻起了油鍋:臥了個大草!真的假的?!
花一棠又問了一遍:“你可有證據?!”
“暫時沒有。”方刻收起所有檢屍格目,“但只要查出到底是哪種毒,我定能尋到證據。”
“此事,你可有報官?”花一棠問。
方刻嗤笑一聲,“報官有個屁用!縣衙的仵作日日醉酒,連驗屍都不會,徐縣令又是個糊塗的,就算將證據擺在他們眼前,他們也瞧不見。更何況死者都是無親無故的窮鬼,在他們看來,活著也是礙眼,死了反倒乾淨,至於怎麼死的,反正也無人追問,有甚干係?”
花一棠皺眉,扇柄慢慢敲著手掌。
林隨安問出了最後一個疑惑,“那你為何要查?”
方刻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發白的唇勾起半邊,黑瞳森森,十分陰鬱可怖,“閒著也是閒著,無聊。”
*
從方刻家出來的時候,已是辰時,晨日的輝光染得空氣金晃晃的,秋天的寒意好似羽毛鑽進了鼻腔,林隨安不禁打了個噴嚏。
“阿嚏!”花一棠的噴嚏更響亮,還抖了兩抖,彷彿要抖掉在方氏醫館裡沾染的味道。
二人整夜未睡,又驚又嚇又累,早已飢腸轆轆,沿著中嶽坊的主街直奔河半城,辰時坊門剛開,路上行人漸多,不少農夫挑著青菜步履匆匆從各坊匯入人流,都是趕集入市的。河嶽城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東市、西市,也與所有裡坊皆可為市的揚都不同,介乎這兩種市場的中間形態,除了設在各坊的商鋪之外,最大的市集便是青越河岸的早集,類似南浦縣的大集日,每日清晨最是熱鬧。
河上三座石橋是最顯眼的分界標,將河岸分成上中下三段,上段多為物品買賣交易處,果品、菜肉、生禽、小雜貨、衣品鞋帽皆有售賣,多為農家自產自銷,攤位規模皆有限,類似米糧、布帛、金銀器等則無所售,中段為人力市,手藝匠人、力工伙伕、牙行牙人等皆聚集於此,熱烈交流最近的勞務市場動態和甲方資訊,後段多為小食攤位,早膳品類豐富,量大管飽,羊肉湯餺飥蒸餅畢羅胡餅香料花椒大油將石橋燻出了饕餮神獸的風采。
花一棠的確是餓得緊了,顧不得挑三揀四,尋了家人多的餺飥攤,一屁股坐下先要了六大碗餺飥,驚得四周食客一片譁然。
攤主是個麻子臉,笑得很勉強,“二位客官,我家碗大,兩個人吃六大碗,是不是太多——”
花一棠:“林隨安你吃幾碗?”
林隨安:“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