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享壽四十有六,先帝享壽四十有八,對於自己的壽數,他實在不敢有太大的希冀。
所以太宗孝文皇帝也好,先帝也好,都早早的選定了後繼之人,繼而大肆為其鋪路。
先帝的長子、他的長兄劉榮的支持者是誰?
條侯周亞夫,當朝丞相,周勃的兒子,當世名將!
劉榮的太子太傅是誰?
魏其侯竇嬰,太皇太后的孃家侄子!
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人物?
說到底,還不是要盡力為兒子網羅勢力,以便於在天子大行之後,使其能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掌控政局,坐穩皇位。
但是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傻小子,居然主動放棄了大好局面,轉而索取兩三個同玩的小夥伴……
父子倆一處玩笑歸玩笑,但是這種時候,皇帝不會將他當成小孩子看待,徑直問了出來:“痴兒,難道不怕來日國事有變,猝不及防?”
劉徹抬起頭來,笑眯眯道:“小子學了些相面之道,見到父皇之後左右端詳,知道父皇天壽綿長,起碼五十年內無憂!”
皇帝給他逗笑了,伸手要拍他腦門兒,手伸出去,卻中途停住了。
最終在他後腦勺上揉了揉,不輕不重的哼了聲:“油嘴滑舌!”
劉徹嘿嘿笑了兩聲,覷著他的神色,問:“那我去冠軍侯府上這事兒?”
皇帝失笑,拂袖擺手道:“去去去,找蘇武帶你去!”
……
劉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令人去給自己準備了一匹極為神駿的坐騎,人踩在馬凳上,一翻身,麻利的爬上馬背,意氣風發的抖了抖韁繩,便要出建章宮。
蘇武看得頭都大了,忙近前去,攔在馬前:“殿下,這太危險了,請您乘坐符合身份的車馬……”
劉徹坐在馬背上,嫻熟的安撫著身下這匹駿馬,同時倔強回覆:“我就要騎這匹馬出去!”
蘇武新官上任,既不能撂挑子不幹,也不能跑皇帝面前告狀,說儲君殿下他不乖。
只能擦一擦額頭的汗,跟他商量:“您要是覺得儲君的儀仗過於繁複,不妨就乘坐輕車,如何?”
劉徹不情不願道:“好歹得是匹馬吧?”
蘇武只能再退:“臣為您尋一匹溫馴的小馬,如何?”
劉徹麻利的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可以,就這麼定了!”
蘇武:“?”
蘇武後知後覺,使人去準備,又緊跟在劉徹屁股後邊兒問:“您是不是一開始就想說動臣,騎小馬出去啊?”
劉徹連忙否認:“別胡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蘇武:“……”
建章宮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皇帝的耳朵。
聽聞此事之後,他當即大笑出聲。
這位蘇家令啊,碰上自己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兒子,以後八成有樂子瞧了!
……
霍光這時候正坐在書房裡溫書。
他出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家庭當中,父親霍仲孺只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吏,母親生下他沒幾年便因病辭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待到他長大之後,大概會子承父業,也在平陽縣做一個小吏,娶妻生子,將來兒子繼續走他的老路……
直到他同父異母的兄長、驃騎將軍出征時途徑平陽縣,拜見過從未相見的父親,留下大筆財物之後,又率軍離開。
霍光這才知道,原來那位蜚聲海內的驃騎將軍,身體里居然流著一半和自己相似的血液。
這讓他覺得榮耀又驚奇。
霍光反覆回味著與兄長相見的那一日。
想兄長的意氣風發,想兄長那恢弘威儀的衛隊,想大軍出征時的聲勢浩蕩,還有兄長那種手握權柄、近乎頤指氣使的神氣模樣。
越是回想,就越是輾轉反側,悵然若失。
如果沒有接觸到,如果沒有見識到,霍光可以安心的留在平陽縣做一個小吏,安心的娶妻生子,週而復始的讓自己的子孫重複這種命運。
可是當他在機緣巧合之下躍出了自己生活的那口枯井,見到了外邊的世界,又怎麼能甘心回去?
霍光生來,可不是要做井底之蛙的!
然而命運最終還是眷顧了他。
不,準確的說,並不是命運眷顧了他,而是他的兄長眷顧了他。
驃騎將軍得勝而回,再次途徑平陽縣,將他叫到近前詢問:“你願不願意同我一道往長安去?”
那個瞬間,霍光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湧。
他毫不猶豫的給出了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