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找人把馮家那個小崽子推到水裡去了,也就是有人及時從那兒路過,不然只怕真就給淹死了!
回想起這事來,李治很後悔。
自己小時候怎麼這麼蠢,居然連掃尾都掃不乾淨,用完的工具不知道及時清理掉,這是在等別人找到門上來嗎?!
真是愚蠢啊!
當時這事兒是怎麼處置的來著?
因為那時候嘴硬,人也死活不肯服軟,好像是捱了一頓狠打,然後被關進祠堂裡去了……
這一世就算了吧。
李治一邊在臉上揉出一點愧疚的神情來,恰到好處的紅了眼眶,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臉面算什麼東西呢?
度過這一關再說。
前世自己身體始終不太好,歸根結底,也是這時候傷了元氣。
跟這些早早晚晚都得死的手下敗將有什麼好計較的?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他二叔李元淳面沉如水,眉頭擰著疙瘩,近前一步:“治兒,我原本不該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跟你說這些話的,只是事已至此,我們李家總該對馮家有個交待才是,馮家小公子落水的事情,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李治紅著眼睛,肩膀輕輕顫抖著,別過了臉去。
沒有做聲。
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啊,又剛剛失去了父親……
李元淳見狀,臉上神色不由得隨之一滯,原本嚴肅的語氣也略微寬和了一些:“治兒,叔父知道你心裡難過,為著你父親的事情,你整個人都憔悴的不成樣子,可是冤有頭債有主,同一個孩子有什麼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嗎?
李治心下冷笑。
我父親為李氏南征北戰,立下了汗馬功勞,他亡於馮氏之手,李氏不去為他復仇,滅馮氏滿門也就罷了,還打著連馮抗鄧的旗號,與馮氏締結婚姻,如此一來,我父親的死又算什麼?
笑話嗎?
我跟我母親在李家,又該如何自處?
前世李治突逢噩耗,又驚聞大堂兄居然要迎娶馮氏女,心下憤恨不平尤甚,這才起了殺人的心思。
事情被揭破之後,他倒是也曾經據理力爭,告知長輩們自己心裡的惱恨和憤懣,可是……
李治滿心嘲弄:一個還未成年,又沒有繼承父親征戰才能的二房子,怎麼可能改變家族長輩既定的政略?
所謂的滿腔憤懣、據理力爭,落在別人眼裡,也不過是笑話罷了。
現下聽二叔如此言說,他便沒有同前世一般漲紅著臉聲嘶力竭的與之爭執,只是跪坐在地上,流著眼淚,默不作聲的往火盆裡又添了幾張紙錢。
他父親的棺槨如今就在堂中,母親驚聞噩耗之後病倒,已經起不了身了。
他再倒下,李家還有誰會記得父親呢?
李治不後悔對馮氏子痛下殺手,他只是懊惱自己太蠢,做事留了痕跡。
還有就是,前世因為那場大鬧,他被打的起不了身,甚至於沒能出席父親的喪儀……
祖父尚在,父親的喪儀本就不能大辦,又因為大堂兄要與馮氏結親,死人就更加要為活人讓路了。
好在父親在軍中頗有故舊,樹恩深厚,底下人憤憤不平,為此鬧將起來,總算是撐住場面,給父親留了幾分顏面。
二叔絮叨著在叮囑他什麼,看起來好像也有些可憐他,大堂兄好像很氣不過似的,看自己悶葫蘆似的不做聲,擼起袖子來打算動手,也被二叔攔住了。
李治對於父親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
前世父親亡故之後,祖父雖然惋惜,但到底也鬆了口氣,而伯父……幾乎恨不能普天同慶一下了。
因為父親這個弟弟,給他帶來了太多太多的壓力。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致力於降低父親在軍中的影響力,到後期,甚至於張冠李戴,將許多父親打下來的戰役掛到了伯父名下。
謊話說的久了,連他們自己也信了。
後來稱帝之後,李治很喜歡同跟隨過父親的舊部閒話,聽他們講父親年輕時候的雄姿。
只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李治很難想象出一個同自己相似的青年人,十六七歲開始征戰沙場,戰無不勝,所向睥睨是何等風範。
有時候他甚至於會懷疑——是不是這些人為了奉承自己,所以故意編造謊言,哄自己高興?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他是最後的贏家,那就夠了。
再度回過神來,祖父已經到了近前。
李治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對上了那雙眸色複雜的眼睛,等待著來自於他的,對自己最後的懲治結果。
祖父對父親並不是毫無感情。
他既忌憚父親,也在意父親,如今父親意外亡故,他在痛失了一個兒子和打天下重要助益的同時,也解決了一個會困擾他後半生的難題。
李治聽他在自己頭頂嘆了口氣,然後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