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很好!
在巫蠱案正式開審之前,李廣利有罪,並不能等同於他江充有罪,皇太子沒有權力將他這個直接受命於皇帝的鷹犬扣住。
如若不然,在天子心裡,這跟謀逆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於如此一來的後果,很可能比在天子面前揭發此事乃是皇太子誘導海西侯為之更加嚴重。
可惜啊,皇太子看起來癲狂,但實際行事的時候,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剋制。
江充持天子手令在前,神色惶惶卻也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李廣利和劉屈氂緊隨其後。
彼時正是深夜,宮城之內卻被無數支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晝,光影流轉,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變得晦暗難測起來。
三人與入宮覆命的霍嬗擦肩而過,視線碰撞在一處,交織出熾烈的火花,然而到了此時此刻,誰都知道多說無益。
短暫的目光交鋒之後,視線隨即錯開,一前一後,就此南轅北轍,各不相干。
相較於李廣利和劉屈氂的惶然與仇恨,江充心裡仍且懷有幾分希望,作為天子的鷹犬,他很瞭解上位者內心深處的恐慌和猜疑,也拼盡全力轉動大腦,想辦法叫自己活下來。
前邊有內侍引路,江充注意到,建章宮裡入夜就會熄掉的燈火重新點了起來。
他心緒猛地一沉。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皇帝上了年紀,睡眠變淺,夜來時常難以安枕。
為了能叫他安睡,每到傍晚時分,宮人們便會將燭火熄掉一點,並隨著時間的推移再熄一點,再熄滅一點,且在他入睡時保持著極致的安寧。
因為天子一旦從睡夢中被驚醒,這晚就很難再睡著了。
而失眠所伴隨著的,必然是煩躁與想要殺人的怒火。
作為執掌繡衣使者情報的統領之一,江充真切的知道這一點,所以此時此刻,便難免為此憂心不已。
可是他猜錯了。
出乎江充的預料,此時皇帝的心情很好。
甚至於,這滿殿燈火併不是在他醒來之後才點起來的,而是這一晚他根本沒有入睡。
這是一個註定會被史書所銘記的日子,是一個註定會在大漢掀起腥風血雨的日子,是他早在幾年前便播撒下的種子終於能夠收穫的時候——這樣美妙的夜晚,正該徹夜回味,怎麼能早早睡下?
這偌大宮城裡的所有人,內侍也好,宮人也好,禁軍乃至於南北軍也好,都成了皇帝蔓延出去的眼睛、探索出去的耳朵。
他是整座皇城的中樞,聽自己權位的延伸源源不斷的傳遞訊息回來。
皇太子使人包圍海西侯府。
皇長孫扣押了八皇子的身邊親隨。
海西侯夜會澎侯。
繡衣使者江充火急火燎的衝進了他設定好的陷阱裡……
而他則高坐釣魚臺,隨時觀察著場中的形式,漫不經心的收一收網。
江充三人進殿之後,見到的便是神情愉悅、精神矍鑠的天子,這當然比見到一個怒盈於色的天子來的要好,可不知怎麼,如此詭異的情狀,卻也難免叫他們心驚。
李廣利是首告。
他的身份和地位,也最適合第一個站出來闡述這場陰謀。
李廣利摘掉了頭頂的帽子,輕輕放置在一邊。
他很清楚,無論能不能以此為由扳倒皇太子,他都必死無疑。
因為當他決定開始巫蠱案的時候,本身就是死罪了,至於是否是為人引誘,在論罪上都不會得到絲毫的寬宥。
但既然一定要死了,憑什麼不拉一個墊背的?
有大漢皇太子一同赴死,也不算虧!
李廣利跪在地上,向皇帝闡述整件事情的經過,說到懊悔之處,聲淚俱下,痛哭不能自已。
只是有一點,他小心的迴避了八皇子在其中的作用,將欣然參與,改成了一無所知。
至於負責去埋葬木偶的人,當然也是受令於他,而非八皇子。
這個提議得到了劉屈氂和江充的附和。
把八皇子一起拉下水,對他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呢?
只會讓皇帝更恨他們,覺得他們帶壞了自己的兒子。
可若是將八皇子在其中發揮的作用略去——漢室的諸侯王,來日未必不能夠給予他們餘蔭。
想當初,太宗孝文皇帝,不也只是一個諸侯王嗎?
皇帝起初見李廣利跪地請罪,還有些茫然,聽到一半,卻是面露慍色,盛怒不已:“你好大的膽子!”
甚至於沒給李廣利再說什麼的機會,便轉向左右:“小八呢?馬上把他叫來——他舅舅參與了巫蠱案,難道他果真一無所知?”
李廣利以頭磕地,其意志之堅決、動作之猛烈,以至於他當場就撞了個頭破血流。
他原地暈眩了幾瞬,才勉強收斂起精神,聲色俱哀道:“陛下,八皇子不僅僅是您的愛子,也是臣的外甥,他的母親是臣的胞妹,若無妹妹,李氏如何會有今日的富貴?”
“巫蠱,這是掉腦袋的勾當,臣若是將他牽連到其中去,上有愧於君父,下有虧於早亡的夫人,還請陛下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