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珂定眼一看,正是謝安,臉上頓時露出會心的笑意,當即翻身下馬,迎了上去:“賢弟,別來無恙!”
司馬衍看到司馬珂,便會有一種心安的感覺。而司馬珂看到謝安,也隱隱有這麼一種感覺,因為歷史已經證明,這個稱他為兄長的少年,日後是一個運籌帷幄的千古名相。
謝安來找他,顯然是有事,因為近期他在府上的時間較少,昨夜甚至夜不歸宿,故此謝安便來皇宮門口堵他了。
司馬珂想起上一次謝安在皇宮門口堵他的時候,那“擲果盈車”的一幕,不禁心虛的朝廣場那邊看了看。
幸好,太陽越升越高,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廣場上根本沒幾個人。
所謂擲果盈車,原本就是潘安刻意為之,為的是製造轟動效應,提高自己的名聲,否則難道這大晉年間,先不說資訊發不發達,難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大姨媽小嬸嬸的,不用幹農活、不用織錦、不用女紅、不用忙生計、不用帶娃和孝敬家婆的麼?
謝安笑道:“愚弟有一事相商,日頭太毒,不妨賢兄不妨移步牛車內再詳談,如何?”
謝安有事找他,司馬珂自然不會拒絕,況且擊殺庾成這事,他也想聽聽謝安的意見。
牛車上,司馬珂和謝安依次落座,謝安笑問道:“賢兄還記得孫興公與許玄度否?”
司馬珂頓時想起當初在潘樓的那位“擲地有聲”的狂生,不禁啞然失笑。很顯然,孫綽算是他的福星,不但幫他刷了一波聲望,使得他坐實了大晉第一美公子之名,還得到了謝安這個朋友。
司馬珂笑道:“孫興公與許玄度皆乃當世名士,那日在潘樓,是賢兄唐突了。”
謝安哈哈一笑道:“無妨,無妨,孫興公此人,雖然一向自視清高,卻非心胸狹隘之人,那日之後,其亦屢次與愚弟讚歎賢兄之壯詩。”
司馬珂想不到這個狂生,居然也有這般雅度,當下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改日,由某做東,再去潘樓設宴相請,算是賠禮致歉。”
謝安一拍大腿,大笑:“潘樓酒菜雖好,卻怎麼及得賢兄府上一品翡翠豆芽、蓬萊白玉豆腐,以及瑤池玉液瓊漿?不若勞煩賢兄辛苦一趟,就在賢兄府上設宴相請罷。”
司馬珂一看他這廝笑得詭異,心頭感覺不對,問道:“賢弟莫非就是為此事而來?”
謝安倒也不隱瞞,笑道:“那孫興公與許玄度兩人,前些日子在蔽府喝了半壺賢兄的瑤池玉液瓊漿,驚為天上仙釀,心中一直掛念。聽聞此乃賢兄所釀,意欲登門拜訪,怎奈臉皮甚薄,又擔心過於冒昧,便死活賴著愚弟要促成此事,愚弟面子上過不去,只得來找賢兄。”
臥槽,果然這些喜歡清談的名士,嗑藥、喝酒、談玄,三樣都是命根子。
司馬珂笑道:“兩位大家,也算是雅人,既然如此,愚兄當明日在府上設宴相請,還請賢弟代為相邀。”
謝安忙不迭的答應,又笑了笑,正色說道:“賢兄初來京師,孫興公與許玄度名滿江南,與之結交,亦有助於賢兄之名望。”
司馬珂點了點頭。
在這個年代,家世固然最為重要,名望同樣重要。謝家衣冠南渡初期,其實也算不得高門望族,只是這些年一直在積攢名望,才逐漸成為世家之一。而謝安更是厚積薄發,一直積攢名望到四十歲那年,直到形成“天下蒼生望謝安”、“安石不出,如蒼生何”的聲勢才東山再起,一舉成為千古名相。
這群嗑藥、喝酒、談玄的名士,雖然百無一用,但是卻是刷名望的好幫手,若不是那天在潘樓遇到孫綽,自己現在可能也只是一個尚書郎的閒職,跟司馬珉一樣混吃等死的狀態,找不到突破口。
※※※
“庾徵西遠離朝廷中樞,今非昔比,且陛下又已親政,賢兄不必過於掛懷。”
“庾徵西此人,行事狠絕毒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就算一次彈劾不成,必然彈劾第二次,聯絡其他公卿,給陛下施壓。”
“朝中公卿,王司徒錄尚書事,尚書檯及中書監,盡在其掌控之中,最為勢大;郗司空常駐京口,朝中之事,往往先問王司徒之意;太尉未置;九卿大都空置,現有唯置太常卿,乃家父,廷尉乃我姑夫,光祿勳何公,乃賢兄之上官。”
”如此看來,此事重點在王司徒,若王司徒相幫,則萬事無憂,否則就算陛下一力袒護,恐怕也極為艱難。”
“琅琊王氏與潁川庾氏,近年來一直水火不容,按理王司徒必不會理會庾徵西。但賢兄掌控羽林騎一事,絕非王司徒所願,若能就此讓羽林騎統領易主,卻是王司徒所樂見之事。故王司徒幫與不幫,皆在兩可之間。不過,王司徒此人,很在意名聲,愚弟料其必不會幫庾徵西。”
牛車內,謝安一通分析,讓司馬珂心中也大概有了底。司馬衍剛剛宣佈要成立羽林騎的時候,王家的確對自己頗有敵意,但是近來卻關係逐漸升溫,王導更是有結親的意思,加上王導與庾亮的敵對關係,王導理應不至於幫庾亮。
兩人計議了一番,這才依依惜別。
……
第47章 江左名士
司馬珂府門口。
兩輛牛車馳來,緩緩的在門前停了下來,從牛車上分別走下來兩個峨冠博帶、大袖翩翩的青年士子,看起來氣度從容,與眾不同。
門內的門房早就得到訊息,見這兩人氣度不凡,急忙迎了出來。
兩人走到門口,彬彬有禮的對門房一拱手:“煩請傳報,太原孫綽、高陽許洵求見永康亭侯。”
不一會,那門房去而復歸,身後跟著一個俊美少年,籠冠青衫,大袖翩翩,卻是謝安。
謝安哈哈笑道:“兩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元瑾兄在後廚親自動手下廚,故命我前來迎接兩位。”
孫綽和許洵兩人,開始沒見到司馬珂,臉上微微有點尷尬,聽到謝安說司馬珂居然親自下廚,頓時臉上露出肅然的神色。
自古君子遠庖廚,第一是為了避免殺生,第二也有下廚有失身份的意思在其中。但是司馬珂居然親自下廚,足見對兩人的重視,兩人的臉上也顯得恭謹起來。
兩人笑道:“想不到元瑾公子居然有如此雅興,果然是個妙人!”
三人一向灑脫,平時不喜歡以名爵相稱,只叫司馬珂元瑾公子。說說笑笑的來到司馬府上前廳,依次落座。
陳金和小翠侍立在旁,早已令人擺上茶湯和時鮮水果,向兩人致歉道:“郎君在後廚之中,不便迎接,還望恕罪。”
孫綽想起什麼似的,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陳金道:“初來府上,略備薄禮,不成敬意,還請代君侯收納。”
陳金見得那錦盒雕飾極其精緻,知道必然是貴重之物,當即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兩人見得司馬府上待客頗為熱情,不再拘束,逐漸放開,暢談起玄學來。
所謂魏晉玄學,追求灑脫放曠、冷峻玄遠、歸真自然,故老莊思想和佛教的深得談玄者青睞。更由於時局動盪不安,社會黑暗混亂,那些士族名人對政治仕途已經絕望,所謂英雄已矣,小人當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悲憤之聲遍及魏晉大地,使得玄學成為當時文壇的主流。
也使得,嗑藥、喝酒和談玄,成為主流。
三人閒聊了一會,一炷香的功夫之後,陳金走過來,恭聲道:“請諸位移步花廳,淨手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