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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字臺最後也不過報了幾十人。
捉對抽籤的時候,陳澍還在忙裡偷閒地同何譽逛這論劍臺,認一認這個是什麼和同門師妹私奔被打斷腿的傳奇劍客,那個是雖然身上功夫不厲害,但很會罵人,曾經把對手生生氣死的儒生,待又轉回玄字臺,那樓門口蹲著官差已經挨個報號了。
他二人還在低聲聊著這些江湖趣聞,正說到哪家的師父既不傳道也不育人,就一天到晚拿著招牌去騙弟子當苦力使,頭頂一聲嘹亮的“二十八號第一場!”直把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扭頭就要往論劍臺上走。
“你木牌呢?”何譽拉住她,問。
“我木牌不是在這兒掛——”陳澍一摸,暗道不好,也驚出了細汗,“我木牌在雲兄那兒!”
“你別急,雲慎人呢?”
“他鬧小性子跑了!”
第二十章
“誰耍小性子?”一道聲音自她背後響起,不冷不熱的,不是雲慎又是誰?
陳澍急忙回頭,看見雲慎果然正靜靜立在她身後,手裡拿著木牌,牌上小繩解了一半,分明是正要遞過來給她的樣子。她乾笑兩聲,去仔細瞧他的神情,卻只看見他面上淡淡,沒有怒意,卻更不復之前那樣生動。
“你耳朵怎麼這麼靈?”陳澍訕訕道,要去取那木牌。
只是她手雖覆上那木牌,想取回來,卻很快也感受到雲慎拿著木牌的那截也傳來一股力道,不大。雲慎的力量本身也不大,論理,她只消稍稍使力便能從雲慎手中抽出,但此刻她莫名停了下來,睜著兩隻圓眼又去瞧雲慎。
“姑娘說的時候也沒顧忌到旁人能聽見呀。”雲慎溫言道,“若是早說了‘雲兄不準聽這句’我肯定是不會聽的。”
“哎呀,我那是……”陳澍惱得跳腳,“我使小性子不行麼!你不是‘我家的長輩’麼,怎麼總拿話笑我!”
她說完,又恐惹惱了雲慎,畢竟他手裡還有‘人質’,正要補上幾句,卻見雲慎低下眼簾,笑了笑,道:“也是。”爾後就這麼輕易地鬆了手,由著她拿走了木牌。
“比試小心些。”他還叮囑陳澍。
陳澍拿了木牌,頓時又翹起尾巴來,左看右看,衝著那叫號之人歡喜地招招手,然後頭也不回地敷衍了雲慎一句:“我怎麼會出事,不必擔心。”
“是說你小心些,別傷人性命。”雲慎輕聲道。
那邊陳澍歡天喜地地上閣樓裡去了,也不知道聽沒聽進這句話,這頭雲慎默默看了一會,不知想了什麼,半晌才又往何譽身邊走了兩步,在一旁站定。
何譽看他來,也笑了一下,道:“小澍姑娘天性赤純,你同她計較什麼。”
“何兄說的是。”雲慎也自嘲一般地笑笑,“我們畢竟萍水相逢,也不過是同路一段,終究是要同她分開的。”
“你自己聽,”何譽轉回頭,溫和地說,“你這話裡,分明是還在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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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陳澍是後一個登臺的,等她一路奔至樓閣頂端,才瞧見了正等著她的那個對手。撐著柺杖,銀絲滿頭,雙眼混濁,雙頰乾癟,身披素袍,袍裡還打著幾個補丁,是個瞧著比她師父還要老上幾歲的婆婆,坐在這臺上的另一端。
她一時訝然,正想問是不是來錯了人,便聽見臺下傳來響亮的一聲鑼響,接著是遙遠卻仍舊洪亮的報聲。
“玄字臺第一場,二十八號,陳澍,無門無派,善使拳腳,對四十七號,花臉婆婆,平湍幫,善使棍杖!”
陳澍立時便衝下面喊了一句:“我有門派!我善使劍法!”
下面那聲音卻不為所動地說了下去:“——本場比試生死自負,直至有人認輸、墜樓或死亡!以下場鑼號為令,比武開始!”
緊接著又是一聲鑼響。
站在高臺之上,遠了人群,這點蒼關背後的茫茫群山,滾滾大江,以及颳著她髮梢的獵獵江風都如此遙遠又真切,那聲鑼,彷彿也如同明堂前靜心的撞鐘一樣,澄淨非常,直教人心緒都開啟了。
只聽陳澍認真道:“老婆婆,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老婆婆怪笑一聲,什麼也沒答,倒是樓閣之下隱約響起幾聲呼喊,等陳澍低頭去聽,那老婆婆卻驟然起身,揚起手中柺杖,腳下不停,就這幾步,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眨眼間就到了陳澍跟前,朝她打來。
陳澍還站在原處,不為所動,神情輕鬆,眼睛倒是仔細盯著那老婆婆,不過不是瞧她馬上要迎頭打下的柺杖,而是在瞧這老婆婆的臉——離得近了,方能看清,這老婆婆乾癟的五官當真是一筆一劃凌亂畫出來的,嘴角塗墨,眼底染血,硬生生把一張人皮畫得詭譎異常,直教人膽寒,是為花臉!
她不由地嘆了一聲,正在這聲嘆的那一剎,柺杖重重落下,擦著陳澍的肩膀而過,敲在地面上,整個臺子也如同碩大的金鑼一般發出震徹骨髓的悶響,久久不停。
“婆婆,你的臉出什麼狀況了嗎?”陳澍低頭湊過去,想再細細地瞧一回。
那婆婆還是不答,只是咧嘴笑了笑,露出彷彿犬狼一般的森森尖牙,眼珠轉動,然後猛地又抽起那柺杖,冷不丁朝陳澍小腿掃去。
這招來得是陰狠狡詐,一看便是衝著要打斷她的腿骨而去,陳澍躲也躲不得。眼看著要偷襲成功,老婆婆的眼裡也閃出興奮的光來,笑得愈發奸詐,幾乎勝券在握。
但陳澍輕輕抬了一下手,並非衝著那直往她腿上打的柺杖而去,乃是張開手掌,握住這老婆婆乾癟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腕。
輕輕一推,那迅疾的攻勢便被她這麼化解了。
“你這老太,別人好心問你,你偷襲也就罷了,怎麼還不應聲,也忒不講禮貌!”陳澍盯著她,忿忿道。
“你想要我答什麼?”那老婆婆一擊不成,終於開口,嘶啞著嗓子道,“你這小丫頭更是有趣,一點眼力沒有,我既號稱花臉,臉上抹是什麼,你竟瞧不出來麼?”
“誰知道你胡亂抹些什麼東西在臉上,是為了做什麼,”陳澍道,“且還塗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婆婆冷哼一聲,道:“也罷,諒你小小年紀,即日便要敗於我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近前再看仔細了!”
說著,這老婆婆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往前一湊,果真衝著陳澍的面上而來。兩人如此的近,陳澍終於看清了她龜裂面板上那些塗花的顏色,或黑或紅,也是乾巴巴的,卻有一股熟悉的腥味,隱約鑽入鼻中。
陳澍大驚,饒是她,也不由地抽了一口氣,道:“莫不是……”
她不是第一次聞見這種氣味,在天虞山下,野草叢邊,那些受傷而亡的旅人,傷口有血滲出,在身下匯成一窪,爾後也會這樣凝固,招來蟲蟻猛獸,成為大山的一頓飽餐。
見她看清了,老婆婆又發出嘶啞難聽的怪笑聲來,厲聲道:“與其問我的臉,不如問問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