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輪,可是比昨日如是盛大的第二輪還要隆重十分。陳澍昨日見了,已覺得煞是熱鬧,因而先是不以為然,及至到了那論劍臺之下,才為之震撼。
原來那直入雲霄的十二個擂臺,狀似樓閣,當真是作樓閣用的。一夜之間,這十二個樓閣中間竟憑空添了數道鐵橋,當中交相鋪著幾層新建的木板,將那論劍場四周空蕩蕩的空中填滿了坐席,而正中央簇擁著的,正是那獨獨在中心的兩座擂臺。
“今日我們是在哪個論劍臺上比呀?”她抬頭瞧了眼那坐得密密麻麻的坐席,不禁壓低了聲量,悄聲問何譽。
“兩個論劍臺。”
“我知兩個論劍臺都有用,但不總有分南臺和北臺的麼?”陳澍問,“就似昨日那樣。”
“不。”何譽緩了緩,似乎在措辭,“是兩臺齊用。
“——也就是,若兩人比試,是一人在南臺,另一人在北臺。”
第三十三章
這一日的天光同樣明淨,從論劍臺下往上望去,只見碧空如洗,又被黑壓壓的臨時看臺不規則地蓋住。既知道了第三輪是隔臺相比,這一壓,襯得漏下的日光越發通明,那論劍臺也越發顯得高聳,幾乎教人喘不過氣來一樣,好不壯觀。
雲慎與陳澍一同抬頭,望去,又很快回了頭來,同何譽道:“這樣豈不是很危險?”
“若不危險,也不會有這麼多人來看了。”何譽無奈道,“論劍大會出名,自然靠的是這些危險、希奇的比試,才能引來如許觀客,有了這些觀客……”
“……那些‘武林人士’才能揚名天下,過足了大俠的癮。”雲慎接道。
何譽笑著搖搖頭,又四下瞧了瞧,有些小心地補充道:“也不全然是圖些虛名。幾大門派更是為了打出名堂,打出了名堂,才能招來那些好苗子,門派才能幾百年屹立不倒。”
“恐怕不是幾百年,”雲慎意有所指道,“這些門派,平日裡鋪張浪費,單論每年那些招來的新弟子,怎麼夠花銷?你們寒松塢多少算是手藝活,不難維持,旁的門派就不一樣了,對那些只會舞刀弄槍的,這每五年一屆的‘名堂’,可不止眼睛能瞧見的酬報,端看那些看臺上坐著的觀賽者,密密麻麻的,盡數都是日後可談的一單單生意。”
陳澍原本仰著頭,正好奇地瞧著那一夜之間冒出的看臺,和看臺上來往的各色人物,聽了這話,也側過頭來,辯道:“舞刀弄槍也不比農人累,但凡會點手上功夫,打幾只野兔,也餓不死啊,何須弄這些花花哨哨的東西,就為了多從看客兜裡撈兩塊銀子?”
雲慎瞧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麼,神情溫和:“你以為誰人都同你一樣,情緣進山林裡打野兔吃?”
“也是,旁人不知道,至少李疇是不願的。”何譽中肯道。
說著,三人對視一眼,瞧瞧前面穿得比昨日還華麗的李疇,俱都無言笑了。
也不知前方李疇聽沒聽見這一席話,總之瞧著他的背還是一樣挺直,頭戴的桂冠在旭日下熠熠發光,兩瓣羽毛一黑一白,同寬袖一樣隨風而動,更是在這一眾身著勁裝的參賽者中引人側目。
不多時,幾個參賽者被引至論劍臺下,正中心的坐席裡。那鑼鼓作響,官府更是從衙門裡搬來了好幾個赤色大鼓,伴著鑼聲和鈸聲,擊鼓者從每擊都分明到慷慨激昂,雨點一般地聲勢浩大,場中看客也躁動起來,歡呼聲跟著那鼓點,愈走愈響,愈走愈烈,終於止在一聲悠久清越的鐘鳴當中。
陳澍也不自覺地發出小聲的驚呼,何譽覺察到了,回頭衝她笑笑,她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論劍大會,第三輪,第一場!”高臺上有官差正高聲喊著,“南臺二人,天字臺趙笠,逍遙宮莫詠,北臺二人,洪字臺於旭,碧……碧陽穀……”
那人大抵不曾想到第一場便抽得如此有看頭的一個對局。趙笠於旭二人本就是江湖中頗有盛名的二人,一人是墜入絕壁之下,忍辱負重十餘年,報仇雪恨的奇女子,一人是叛出前朝禁軍,身負密辛卻又歸隱江湖的趙氏三代傳人,據傳二人還有一段感情,至於真假,就尚未可知了。不說此二人的交鋒已大有看頭,就說那另外兩個抽中的門派,一個是六大門派排名最末的逍遙宮,一個是九小門派苦苦爭先幾十年,雖有實力,卻屢屢受挫的碧陽穀。
這近百年間碧陽穀一脈的希望,幾乎就背在李疇的身上了。
也不怪乎人道碧陽穀早就該躋身六大了,他昨日連戰三場,比到最後一場時,也不過就是多落幾滴汗,身上沾些血——若陳澍多見過幾場李疇的比試,她還應當知道,連那衣袍上如血一般的赤紅也不過是碧陽穀花了重金打造的錦緞,只不過天光一照,絲線流轉,鮮妍得好似血一般。
“碧陽穀,李疇!”
只聽那官差顫顫巍巍的話音還未落,臺下便響起另一道鏗鏘鼓音一般的嗓音,隨即,便看見那身披綵衣的李疇動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縱身躍起,攀著那幾道新鋪成的天橋,頃刻間,真如飛鳥一般,翽翽飛上了那論劍臺。
場中自是一片驚歎之聲。
連何譽也張大了嘴,不由道:“這輕功,果真是非同凡響。”
陳澍卻眨眨眼,小聲說:“難不成他今日穿得這樣招搖繁碎,就為了這短短一躍?”
“……他平日裡也是這樣穿的吧?”何譽不確定地道。
“非也,今日那衣袍格外寬大,冠帽又小,可比平日裡輕巧多了。”陳澍仔細想了想,又道,“且平素裡論劍臺光禿禿的,可沒有這樣借力的天橋,也就是今日才能容他耍這一遭——”
這一通閒話,二人前面站著的另一個參賽者也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側過身來,認真地聽完了,末了,道了一句:“有理。”
“是吧!”陳澍立刻又翹起了尾巴,很把那人引為知己地拍拍他。
只是那人身量頗高,又站得不近,陳澍這一拍,不過就能拍到他的胳膊,看起來就沒那麼瀟灑了。何譽見了,訕笑著對那人行了個禮,衝陳澍道:“你怎麼說話越來越像雲慎了,一套一套的。”
“我這是長進了!”陳澍挺挺胸脯,道,“難道哪裡說得不對麼?這麼看來,雲兄方才說那些表面光鮮的門派,恐怕也有碧陽穀一份——”
“此話不假,幾大門派大都是表面光鮮,內裡難以為繼的。”那高挑的陌生人道,又有些靦腆地補了一句,“姑娘你小小年紀,不僅能闖入這第三輪,還一語道出其中實情,實乃天資過人……”
“你好會說話哦!”陳澍睜大了眼睛,竟被誇得有些害臊了,道,“你也不錯呀,不也是闖進了第三輪——”
那人笑得溫和,搖了搖頭,似乎正要說什麼,便聽見四周有人驚叫,一眾人都聞聲抬頭,望向場上。但見不過這片刻時間,李疇已然持劍刺入於旭的胸膛,劍尖隱隱見紅,就在這緊急時刻,南臺的趙笠竟揚手把那彎刀扔了過來,硬把李疇逼退兩步,回頭一瞧,面露嗔怒,連連道了兩聲“好!”,氣得也不顧那於旭了,就這麼又一躍,青色衣袍在空中一筆劃過,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北臺。
趙笠既已扔了手中刀,如何招架得住,不過勉力躲了兩招,眼見被盛怒之下的李疇逼到臺邊,好幾處的貴客都前傾著,嘴裡吸氣,想要看個分明,連陳澍也抓著何譽的袖子迭聲感嘆,只消再一劍,那趙笠便要被李疇手中寶劍捅個對穿了——
怎料就在此時,一雙鐵手破風而來,狠狠擊在李疇後背!
那一掌來得又狠又巧,趁著李疇一連串的出招,正是專注之時,又順著李疇那往前揮劍的力道這麼用力一推。
場上四人,於旭在另一側的臺上呆立著,趙笠艱難支撐,這出手之人除了逍遙宮的莫詠還有誰?只見他得了手,又輕靈地連退兩步,躲開身來,可趙笠便沒有那麼輕鬆了,那泛著寒光的劍鋒擦著趙笠的臉側而過,把這姑娘的臉生生刮出了一道橫貫兩頰的血印!
而李疇,情急之下連退兩步,眼見當真要墜下這論劍臺了,咬緊牙關,心一橫,挽劍回來,朝下一斬,終於靠著那劈入臺上,又劃出一道裂痕的利劍穩住身形。然而,待他將那削鐵如泥的寶劍再從臺上斷口中拔出,那原本鋒利的劍刃卻已捲了起來。
這畢竟是他視若珍寶的兵刃,李疇拿手一拂,也不顧自己手指同樣被劃傷了,只抬起頭,盯著方才突襲而來的莫詠,陰沉著臉,朝著那臺上裂口噴了口血,遽然道:“一打三是吧,行,李某也不是沒有以一敵三過,就給你們這個機會!”
“呵,哪裡還有三個對手?”莫詠冷笑一聲,道,“人都傷全了,還要說大話,這臺上全乎的不過就剩你我二人,只我與你相鬥,贏者自當勝出!”
“好!”李疇恨聲應了,當即飛身上前,與莫詠纏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