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下死手了!”那人矢口否認,道,“人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你憑什麼汙衊我下了死手?”
“你!”陳澍如何見過這麼賴皮的人,她又向來不會吵嘴,一時結舌,連著“你”了好幾聲,除卻直接罵人,也想不出駁他的話,漲得滿臉通紅。
那人見好歹在言語交鋒中上勝了一籌,心下自然快慰,冷哼一聲,正要再罵,便聽見何譽終於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把話搶了。
“這當然不算聯手。我認輸——既然我已認輸,怎麼算聯手呢?你們比試不過是順理成章地比出兩個臺中的勝者,一對一,跟什麼聯手合夥都無關。”
“你!”這回失語的換做了那人,他噴了噴鼻息,怒哼一聲,才道,“呵,我還當寒松塢畢竟是九小門派之一,門中人應當也有些骨氣才是,想不到今日先是避而不戰,此後又是這麼幹脆地認了輸,當真是無膽之人!”
“我以為,有沒有膽量不重要,這一場的輸贏不重要,甚至我門派所謂的名聲,也不重要。”何譽頓下,終於穩住身形,緩緩道,“但這是非曲直,卻是要辯個清楚的。沒有相約聯手就是沒有,我等從不耍這些陰謀詭計,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有理有據,話音落了好一陣,那人都沉默著,找不著緣由來罵,只能用眼睛徒勞地怒視陳澍與何譽二人。
他不說話,臺下也被何譽這番話震得靜了許多,直到有人高聲喊“好!”來應和何譽,才陸陸續續有掌聲響起,且愈響愈烈,伴隨著斷續的喚聲,有喊“這才是真君子”的,也有喊“寒松塢一向為人端正”的,一直持續到樓下官差被迫又敲了一次鐘聲。
悠長鐘聲一出,何譽那對手還猶自生著悶氣,不曾出言,卻有人先喊了一聲。
“我也甘願認輸!”崔峰高聲喊道。
要說他那鞭子,都已被陳澍撕成兩段了,他不認輸也無法再戰,分明不是同樣的局勢。可此刻他趁機這麼一喊,卻頗有種同何譽一樣,為立身中正把勝利拱手讓人一樣,端得是輸人不輸陣,也同樣博得了場下好幾聲喝彩。
對陳澍何譽二人而言,這插進來的一句認輸自然無甚害處,可這何譽已認了輸,崔峰再一認輸,何譽對面那人,幾乎是被崔峰這句話架在火堆上考了——旁人都輸得起,就他輸不起?
偏偏陳澍還毫無察覺,側過臉來,問了一句:“那你呢,還打麼?”
還打麼?就不說此刻不應,日後會不會被人指著鼻子罵輸不起這事,且說陳澍方才那展露的功力,這一躍,一撕,一甩,教人見之難忘,若他此刻不認輸,果真硬著頭皮同陳澍打起來,萬一丟了小命,豈不是悔不當初?
可不要忘了,只要進第三輪,不論位次第幾,總是有豐厚酬報的。
那人恨恨盯著陳澍瞧了一會,終於認下這場註定的敗局。
全場又是一片響亮的掌聲。這恐怕是本屆論劍大會最為蹊蹺的比試了,明明才開了個頭,過招不過幾合,其中三人就甘願認輸,就算這樣,那些看客卻還滿臉的興奮。
陳澍何譽二人自北臺而下,一從樓裡走出來,迎接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辛辛苦苦,早早擠到門口的雲慎。三人一碰面,雲慎便皺眉拾起陳澍的手,仔細一摸,問道:“沒傷著吧?”
“怎麼回事,不該先問我麼?”何譽笑著撓撓腦勺。
“何兄做事,我是放心的。”雲慎道,一面說,一面仍是又細細地揉了揉陳澍那被繩索勒出印子的手心。
“那你是不放心我嘍!”陳澍說,老大不樂意地由著他看完了,把手飛速從雲慎手中抽出來,自己也摸摸,方道,“何兄才是不靠譜呢,明知那人偷襲而來,你卻躲也不躲!”
“那是太慌張了,躲閃不及。”何譽說著,似乎又想起什麼,問,
“你方才在臺上說你的劍是怎麼回事?”
雲慎聞言,默默地把手收回袖中。
第三十七章
“你方才在臺上說你的劍是怎麼回事?”
此話一出,陳澍這尋劍的主才終於又想起她的頭等大事來,一拍腦袋,道:“對哦!你果真是不曾撿到我的劍麼?”
“我為何會撿到你的劍?”何譽滿頭霧水,連連問道,“你又是何時丟了劍,為何不早與我說呢?就算不能幫你找到你的劍,至少也能幫你買上一把,實在不行,做一把木劍,多少也能抵上些時日。”
“我……我……唉!”陳澍急得又說不清話了,一跺腳,紅著臉道,“這怎麼跟你解釋……我也不是缺這把劍,只是來尋這把劍而已,至於為什麼覺得何兄撿到了我的劍,總之,大抵是場誤會,皆是由我那劍穗而起。”
何譽似懂非懂,聽了半天,總算聽見個明確的東西,忙問:“等等,你且慢慢來,先說清楚,什麼劍穗?”
“我尋劍時,無意中在丈林村的當鋪找見了我的劍穗,因為是我親自編的,因此不會有錯,我就猜想必定是拾到我劍的那人,留在那當鋪的,然後……”
“那劍穗呢?給我瞧瞧,指不定我在丈林村曾見過有人佩這劍穗。”何譽道,攤開手心。
可陳澍卻是一愣,又猛地拍了拍自己腦門,面上又氣又惱,語帶懊悔。
“——哎呀,那劍穗昨日被我扔了!”
何譽本是循循善誘,約莫也是終於在陳澍那一團亂麻的話中終於抓到了一條線索,正等著陳澍順著這條線往下捋,把事情給他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被陳澍這一句驚呼打亂,又落回那一團亂麻當中。
“……怎麼扔了?”
“昨日與那鄒岱較量,衣服被劃了道口子,於是內襯中掛著的劍穗也劃爛了。”陳澍道,她抬眼,突地瞧見了格外沉默的雲慎,也不顧得細想他今日這緘口究竟是怎麼了,心中只念著雲慎的可靠,彷彿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喜道,“對哦,我不是自己丟的,是給了雲兄,不知雲兄是否——”
說著,陳澍又伸手來,似乎忍耐不住地想要抓著雲慎的領子,拎起來抖一抖。無奈她自己個子小巧,又是有求於人,此刻多少也懂得些分寸,強行止住了這念頭,只搓了搓手,眼巴巴地瞧著雲慎。
雲慎哪裡瞧不出她的意圖?陳澍這一連串的動作,恐怕連何譽也瞧得清清楚楚,但云慎仍是沒有先應下來,攏在袖中的手指甚至好似還縮了縮,側開眼來,不去瞧陳澍,而是衝著何譽出言。
“確實已然丟了。陳姑娘那日說得有理,不論是劍,還是劍穗,既然壞了,就沒有再留下的道理。”他道,說完,彷彿才想起一般,又剋制地露出些許淡淡的笑意來。
“理是這個理,可這會要……”陳澍絞著袖子,垂頭,苦惱地咬著嘴唇,長長地噴了兩口氣,只聽得何譽乾笑兩聲,似是要出言安慰,她卻又突地抬起頭來,衝著雲慎突然來了一句,“……你方才叫我什麼?”
“姑娘?”雲慎眼神一閃,斂了視線,溫聲問,“陳姑娘?怎麼了,有什麼不妥麼?”
“豈止是不妥。”
陳澍走上前一步,又湊到雲慎的面前來,踮起腳,突然察覺了什麼一樣,細細地瞧著雲慎。
她本就沒什麼分寸,大大咧咧的,這一湊,更是湊得近極了,幾乎能瞧清楚雲慎臉上的細小絨毛,映著日光,透亮一般。而云慎被這樣迫近,竟也不避不讓,坦然地任由她湊得這樣近,一說話,帶著熱氣的呼吸便打在唇上,明明在相爭,言辭鋒利,那繚繞熱氣卻匯著鼻息,久久不散,好像很纏綿的樣子。
一旁的何譽幹看著陳澍從劍穗跳到了稱呼,又這樣不講道理地湊到雲慎面前去,直傻眼了,好一會張口結舌,看著像是想拉住陳澍的樣子,不過才從論劍臺上下來,仍心有餘悸,再者這種有些逾矩的事,何譽一個相識不過數十日的長輩,就算再是細心和善,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哦?”雲慎卻是平靜,反問道,“什麼不妥?我不應叫你陳姑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