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這當真是有備而來。
且不論那惡人谷中人如何驚懼,山上的那些武林人士也沒有閒著。
那些人,早已從各個山頭往下,暗地裡摸到了惡人谷營寨不過數十里,甚至數里的地方,埋伏妥當。不過是怕打草驚蛇,才不曾直搗黃龍,衝進營中廝殺。
然而雨一下,他們苦等的時機又算得了什麼?細細雨線如同一張盛大的輕紗,那叢林中疾行的聲音被雨聲掩蓋,樹枝搖曳,沙沙作響的景象也能恰到好處地遮住這些腳上功夫了得之人的行蹤。
那惡人谷中的人,休息的休息,整頓的整頓,還有人,一邊給傷口止痛,一邊喝上了酒,高聲唱著淯北的歌謠,歌聲斷斷續續,連那小閣樓之上也能聽個兩三句。
殊不知,這樣迷濛的夜色之下,覆巢的危險近在咫尺。
大多數參與此行的武林中人皆已埋伏在這周圍一圈的山林之中,他們本就是應召前來,憑的是一腔熱血,一看時機成熟,甚至不需那谷口大軍的傳訊,便趁著這月黑風高,炊煙與雨露纏綿的一派祥和之時,直襲入惡人谷中。
還是接連倒了幾個蕭忠的親信,那谷裡才逐漸反應過來,亂作一團,白日裡還煞是□□的這一波人馬,入了夜,正是懶散之時,被這麼一擊,連反抗的想法也無,連連逃竄。
霎時間,整個谷內越發熱鬧,不知誰踢翻了灶臺或是燭火,火勢在那一片木房中蔓延,又很快被這雨澆滅,於是這煙也愈發地沉重,被雨點打得往下堆積,氤氳在谷中這一片越發混亂的營寨裡。只時不時能聽見其中有兵戈聲,叫喊聲,還有雜亂吵嚷的腳步聲。
不消說,那谷外大軍本也在休整,見勢,哪還有坐觀的道理。
只聽得塔上哨兵一來報,這一波領軍的,也正巧,可不正是那一心貪功的劉茂麼?不過聽了兩耳朵,知道那武林中人已然攻入惡人谷,也顧不得旁的了,急忙升起帳來,將幾個牙將喚回,一番簡短商討後,召集全軍——
真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邊還不曾招架過去,不過半刻,原本安靜的谷口也燃起了火光。然而谷中廝殺正酣,群龍無首,哪怕有人瞧見了,或是原本就負責看哨的人不曾擅離,也不能在亂中把訊息遞去小閣樓,更別提組織起有力的反擊了。
一場驟雨,成為了黑夜中最好的掩護,送著兩邊人馬不管不顧地衝進谷中,彷彿兩把利刃,把這昨日還能左右整個淯北的龐然大物絞在他們的老巢之中。
而這一夜,卻才到亥時。
雨還漫長,夜也還漫長,不僅僅是攻下這惡人谷如是艱難,因而顯得漫長,還因殺戮本就是漫長的。哪怕谷中之人引首就戮,這一刀一刀,也要殺到天邊泛白去了。
不過好在這勝局已定,於是這紛亂之中,有一人,便分起了心。
李疇剛帶人奪下外圍的糧倉,派人守了,便一個猛子扎進人堆中,仗著武功高強,也不顧其他人還在廝殺了,挨個地摸了過去,一見熟人便問:
“——你見著何譽那蠢貨了麼?”
同何譽被分至同一處哨塔的,本就只有他和那些碧陽穀弟子,哪怕何譽原路返回,也應當是與他們迎面相撞,而非遇見旁人。因此,他問了一圈,自然都答說不知,中間還問錯了一個惡人谷中的匪徒,那人轉身便刺,李疇堪堪躲過這一刀,轉頭洩憤一般,把此人的手生生剁了去,猶覺不夠,又把他扔進了最混亂的戰場中心,自己仗著一身輕功,縱身離去。
那些碧陽穀弟子見他這麼快回來,自是大喜,都以為找到人了,圍上前來,問。那李疇向來自詡無所不能,此刻又如何答?只好搖頭以應,又一頓,趕在眾人詳問之前,一邁步,朝遠處奔去。
這回,他不是奔向谷中,而是緣著那山坡,往那信使原先道出的密室所在,毫不猶豫地狂奔而去。
山路險峻,下了雨的泥濘山路尤是。
李疇越往山上奔,那腳步就越沉重。谷底兵戈不止,他也越發沒了底似的,面對著茫茫山林,不知往何處去查,往何處去看。
何譽的小命,本不在他應當關心的事情之中。他緣何如此急切地來尋,大抵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或許是點蒼關城門口那一齊救人的情分,或許是此事不僅牽扯何譽一人,還牽扯到了陳澍。
而據那琴心崖幾人說,陳澍自入谷已有數日,仍舊一點關於她的行蹤也沒有。
他的腳步停了停,似乎不願再去細想,仰頭,才驚覺這大雨已把他整個人淋了個透心涼。往日那如何講究的衣冠,也早已散的散,溼的溼,幾縷頭髮緊緊貼在外袍上,好不狼狽。
然而李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又深息一口氣,重新起身,往山上奔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那不知是霧還是煙,又或是樹林遮住的漫漫月光中,有兩個黑影疾步走過。
一個高些,一個壯些,等再走近了,定睛一瞧,壯的那個,臉上雖然也同李疇一眼,頭髮亂飛,不修邊幅,可那臉上哪怕在夜裡也暗得晃眼的眼罩分明地道出了此人身份——
“何譽!”李疇大怒,追上前去,就差拎著他領子好生髮洩一頓了,口中連道,“你究竟在山上磨蹭什麼!哪怕尋密室,找劍,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哪裡需要這麼久?我看你是把這戰事也當作你們師門的那些個木工了,當真以為這時間是——”
“哈哈,不必動怒。”另一人道,李疇這才突兀地停下,轉頭一看,又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聽得那人溫和道,“何小兄弟是遇見了一波匪賊,這才耽擱了些時間。不礙事的,整個戰局也不會因為我們這一兩人而改變多少,何況我武林盟不過是相助朝廷,盡了心便好。”
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那李疇的火氣也緩了不少。他這邊聽了,撐起個笑臉來,喚了一句“徐盟主”,又道:“此刻眾人都出動了,那惡人谷猝不及防,竟陣腳大亂,如此,原先商定的計劃恐怕都不需要了,今夜便能打下來。”
何譽拍拍他的肩,三人也不敘話,腳下不停地往谷中趕去,
不多時,果然又回到了谷中。
說這谷中戰局,相比片刻之前無甚大變化,李、何二人一到,也準備衝進戰局,卻見有人似乎認出了那盟主,從刀光劍影中艱難擠出來,衝向這邊,高聲喊道:
“那閣樓要被我們打下來了,盟主!”
三人俱是一喜,在抬頭一看,那谷中小閣樓上果真有些火光,映出不少黑影,顯示武林盟這邊的人。武林盟主當即應道:“是好事啊,不必急著同我報,應趕去支援才對——”
“可那樓內並未找到惡人谷谷主!”
“沒有找到誰也不必急著同我……”那武林盟主話說到一半,生生地壓了回去,猛然轉頭,問,“什麼?沒有捉到蕭忠?”
第一百零二章
陳澍這一病,同樣是一夜。哪怕先前同雲慎商量好了要她守夜,最後也只在雲慎懷中呢喃了兩聲,翻過身去。
東邊天際,太陽初升時,她的燒才退去了,滿頭大汗地醒來。
彼時,雨已停了,若不是滿地新泥,這雨彷彿沒下過一般,偶有一兩聲尤其響亮的鳥雀嘰喳,伴著爛漫天光,悄悄地鑽入這溫暖的崖洞之中。
她醒來的時候,正窩在雲慎懷中。
二人緊緊依偎在一起,雲慎衣衫半解,帶著寒意的面板緊緊貼著她,隔著一道衣料,那觸感也格外地明晰,些許沁人的刺癢鑽入她的肌膚,直達腦海,教她又清醒了幾分。
這景象自然與她睡前所預想的大相逕庭。不提她為何就這麼睡過了整夜,洞外天光明亮,而她卻渾身疲乏,且說這二人緊密相擁的姿勢,更是教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