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伏擊(2 / 2)

薛青瀾曾以為那已經是他畢生所執的極致,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還有一天會以同樣的姿態和截然不同的勇氣再度重複當年的舉動。只不過上一次他像個不懂事又偏執的孩子,滿心只想問清楚聞衡為什麼不來赴約;而時至如今,在經歷過死灰般的四年之後,他終於明白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那個擲盡一腔孤勇也要去保護的人,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薛青瀾走得很快,從山腳上來只用了兩刻不到,守門弟子見有外客到來,主動迎上前去詢問來意。走完這百十來級臺階,猶如重歷了一遍當年舊事,薛青瀾奇異地不怎麼慌了,朝那弟子客客氣氣地道:“敢問貴派聞……嶽持嶽長老是否來過?現在還在不在山上?”

那守門弟子點了點頭,道:“來過,一刻前剛進門,如今還在派中。不過掌門有命,長老最近不見外客,閣下還是請回吧。”

薛青瀾心底大石落地,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擺手道:“我不是要進去找他,只在外面等他出來,這樣不礙事吧?”

這要求乍一聽挑不出什麼毛病,但仔細想想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守門弟子見他年輕俊秀,氣質出眾,本來還以為這是聞衡的朋友,可他言語行事如此謙退,似乎關係又不是那麼要好。那弟子遲疑片刻,未敢輕易點頭應允,而是道:“請教閣下大名,若有要緊的事,容我進去通報。”

薛青瀾道:“我是他的……家人,最近江湖上不太平,怕路上有危險,所以來這兒等他一道下山回去,無甚大事,不必勞煩。”

守門弟子聽他這樣說,不禁一愣,但薛青瀾沒再解釋,他也不好多問,只得示意薛青瀾自便,默默地退回去繼續守門。

薛青瀾四下環顧,在附近樹下找到一塊平坦的山岩,既能看清山門往來進出的純鈞弟子,又不至於太過顯眼,引來別人的注意。他抱著劍走到林中坐下,背靠著粗糙樹幹,側耳細聽了片刻,只聞風聲蟲鳴,沒有別的奇怪動靜,這才放心地舒展四肢,由內而外地放鬆下來。

聞衡這次被叫上越影山確實是有正事,一是他身份恢復,在門派中自然不該再用“嶽持”的名號,要遍告眾弟子為他正名;二是聞衡身陷傳聞風波,純鈞派也不免遭眾人議論,神功秘笈與他們扯不上關係,但當初刑城之事由聞衡和廖長星聯手解決,純鈞派算是被動在裡面摻了一腳,成了領頭羊。如今有人舊事重提,要在雞蛋裡面挑骨頭,掌門和眾長老只得將聞衡請來問清情況,這樣來日面對別派質詢時,不至於無話可說。

這兩件事說大不大,只是頗費時間,待聞衡好不容易從橫秋堂告辭時,天色已經黑透了。廖長星勸他在山上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奈何聞衡惦記家裡的薛青瀾,無論如何也要趕回湛川城,廖長星見他態度堅決,便只好隨他去了。

聞衡告別門派諸人,獨自下了主峰,走到山門前時恰逢守門弟子輪值換班,有個年輕弟子眼尖看見他,忙趕上前來問好,回稟道:“聞師叔,您家中派了人來接您下山,一直在門外等著,可要弟子去叫他過來?”

聞衡早就沒了出門要帶隨從的習慣,範揚也不會這麼貼心地惦記他,乍聞此言,不由得站住了腳步,疑惑問道:“是誰?”

那弟子搖頭答道:“沒說名字,只自稱是您的家人。”他回手指向不遠處的樹叢,“就是那個人。”

虧得今夜月色皎潔明亮,聞衡眼神又好,否則根本認不出一身黑衣、跟樹樁子融為一體的薛青瀾。他神情倏然柔和下來,朝那弟子道了聲謝,徑自快步走向樹叢,到了近處,才發現薛青瀾大概是等得太久,已經無聊得睡著了。

聞衡藉著樹葉間隙透下來的月光,看見他面色冷白,眉頭微微蹙著,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附近蚊蟲多,岩石和樹樁都太硌得慌,他雖然背靠著樹幹,整個人卻有點要蜷起身體的意思。聞衡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觸手冰冷,簡直不像一個正在經歷夏天的人,果然是老毛病又發作了。

薛青瀾被他一碰,立刻驚醒過來。天色昏暗,他猛一睜眼視線也很模糊,只看得清身前人的大致輪廓,下意識地握劍前抵,啞聲問道:“誰?”

“是我,不怕。”聞衡輕輕將劍鞘推開,在他面前半蹲下來,用掌心溫著他的側臉,耐心地問,“你怎麼跑來了?”

薛青瀾人雖然醒了,腦筋還沒完全活泛過來,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脫口而出:“來接你回家。”

聞衡當場就沒忍住笑了一聲,低聲道:“為什麼?怕我不敢走夜路嗎?”

薛青瀾只懵了一瞬,這會兒已經完全清醒了。聞衡不在時他有毀天滅地的勇氣,但是當著聞衡的面,他沒有丁點豪情壯志,整個人直挺挺地往聞衡肩上一栽,哼哼唧唧地打岔道:“怎麼說了這麼久,天都黑了,回去吧。”

聞衡目光落在他隨手拿來的長劍上,心中隱約有了一點猜測,神色愈加柔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薛青瀾,半蹲著道:“上來,我揹你下去。”

薛青瀾莫名其妙道:“我沒事,可以自己走。而且晚上山道這麼黑,萬一打滑摔跤了,咱倆誰都跑不了。”

聞衡笑道:“放心,摔不著你。你是不是沒吃飯就趕過來了,還要餓著肚子再走下山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薛青瀾就覺得胃裡痙攣著抽痛,於是張開雙臂趴到聞衡背上,摟緊了他的脖子:“嗯。”

聞衡輕輕鬆鬆地背起薛青瀾,起身沿著石階緩步走下去,心不跳氣不喘,還有餘裕逗他說話:“‘嗯’什麼?”

薛青瀾緊貼著他的脊背,像在嚴冬裡抱住了一個暖烘烘的爐子,周身縈繞不去的寒氣漸漸被熱意消融,他忽然又有點犯困,懶洋洋地拖著尾音答道:“沒吃上晚飯。”

聞衡道:“我走前不是說過了?讓你自己吃飯不必等我。”

薛青瀾卻道:“我忽然想起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說不定那封信是有人故意偽造來引你出門,好趁你落單時出手襲擊。你右手的傷還沒好利索,萬一動起手來打不過人家怎麼辦?所以就過來了。”

這話說得十分輕鬆,可寥寥數言之中,實則飽含深情,足見薛青瀾對他的情誼,已經到了不避危難、不顧生死的地步。

聞衡極是動容,然而他們正走在黑黢黢的山林之中,他又背對著薛青瀾,所以只有聲音傳來,聽上去仍然平和鎮定:“傻子,萬一被你說中,你跑過來接我,不也掉進敵人的陷阱裡了麼?”

薛青瀾理所當然地答道:“是啊,那又怎麼樣。”

他理直氣壯得連聞衡都被噎住了,後面的一腔勸說之言全都堵在嗓子眼裡。聞衡忽然想起他們年少時在越影山上遇險那次,薛青瀾不眠不休地在後山找了一天,等好不容易找到了,居然當場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深坑,與他一同被困地宮,還險些因石壁上的圖畫走火入魔,連小命都差點丟掉。

如果上一次還能歸因於他少不經事、不知兇險,那麼四年過去,這一次明知是陷阱,薛青瀾仍然義無反顧地跳了下來,就足以說明在他心中,聞衡究竟佔據了一個多麼重要的位置。

聞衡將他往上掂了掂,耳邊聽著他慢慢拉長的呼吸聲,忽然感慨道:“我們家就只有我一個孩子,小時候看見別人家兄弟在一起玩,就想著自己要是有個弟弟就好了,出去時站在門口送我,回來時坐在門口等我,我走到哪他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到哪兒……只可惜後來家破人亡,再也沒機會了。”

薛青瀾都快睡著了,含糊地“唔”了一聲,然而電光石火間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妙的可能,摟著聞衡脖頸的手臂驀地一僵,:“衡哥……”

聞衡道:“怎麼?”

薛青瀾的瞌睡被嚇飛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一直把我當成了你的弟弟嗎?”

聞衡:“……”

他沒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腳下步伐放緩,嘆出了一口無奈的長氣,才徐徐說道:“讓你問出這種話,我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薛青瀾懵然道:“啊?”

聞衡輕聲道:“青瀾,你還不明白麼——”

話只說到一半,他驀地住了口,右手望空一截,指尖挾住一枚鋒利銀鏢:“什麼人!”

破空聲自四面八方響起,薛青瀾從聞衡背上躍下、拋劍、抽劍一氣呵成,長劍在身前劃出一道銀亮的半弧,只聽“叮叮”數聲,十餘件暗器被打落在地,形狀樣式各不相同,卻都準確地瞄準了同一個人。

聞衡多日來的預料和薛青瀾的猜想終於成真,此地正是半山腰無人處,山勢陡峭,樹林深密,適合刺客隱身埋伏,而且上不挨天,下不接地,十幾個人一起動手,能在純鈞派察知之前迅速將聞衡制伏帶走。

薛青瀾與聞衡背靠背站在狹窄的石階上,雖然看不到伏殺者的身影,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被捕獵者盯住的凜然殺意。今夜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這就是聞衡一直等待的馮抱一的後手,也是對方瘋狂反撲報復的開端。

聞衡左手持劍,朗聲道:“誰要殺我,便請堂堂正正地出來較量,何必縮手縮腳,做此小人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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