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紅葉(1 / 2)

小說:春風度劍推文 作者:蒼梧賓白

自己收的徒弟自己放出的話, 宿遊風被趕鴨子上架,只能打落牙和血吞,應承了聞衡所請, 暫時在小院中住了下來。

薛青瀾難得清醒了一整天, 至晚間方覺疲憊, 沐浴過後,便回到房中安歇就寢。只是他雖然很困,睡得卻不怎麼沉,沒過多久, 朦朦朧朧地聽見房門響了一聲,燭火依次熄滅, 緊接著輕得近於無聲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走向床前。薛青瀾在睡夢之中本能地一驚, 剛要睜眼,忽然聞見了一點熟悉的青竹香——聞衡人還沒到,氣息先至, 瞬間就把他炸起的毛撫平下去。

以前薛青瀾問過他好幾次,聞衡平時從不薰香,也沒有佩荷包香袋的習慣,但不知道為什麼身上總有股似有若無的淡香。嚴格來說那不能叫“香氣”,更像是風吹過大片竹林的草木氣息, 而且聞衡自己聞不到, 旁人也從沒提起過,好像全天下只有薛青瀾能感覺這個味道,靠它認人比用眼看還準。

青紗床帳被挑開又垂落下去,外側床榻微微一沉,溫暖乾燥的掌心在他額頭搭了一搭,薛青瀾心神鬆弛, 非常自覺地閉著眼一翻身,滾進了他懷裡。

“還沒睡著?”聞衡躺在他身邊,給他把睡亂的長髮攏到一邊,語聲又低又緩,像怕吵著誰一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薛青瀾從他衣襟袖口處感覺到了一點夜風的涼意,於是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問,“出什麼事了?”

聞衡低笑道:“你又知道了?”

薛青瀾睏倦地半闔著眼,自然而然地伸手摟住他的腰:“嗯。你躲在外面偷偷吹風,是心裡有事,想不明白。”

“我在想馮抱一究竟想幹什麼,但是想來想去,覺得這麼猜太傻了,還不如到時候見了面直接問他。”聞衡低頭在他眉心親了一下,哄道,“好了,你該睡了,有什麼話明天起來再說,嗯?”

他不在時薛青瀾怎麼睡都睡不踏實,現在只說了不到三句半,薛青瀾就困得睜不開眼,偎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聞衡藉著一點微光,勉強能看清他的模糊輪廓,他當慣了正人君子,抱著薛青瀾睡了不知多少次,從未有過一毫邪念,此刻心中卻驀然一動,胸口好像有一小簇火苗無端地燃燒起來。

許是身份轉變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從互通心意到現在,聞衡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懷抱中是他沉睡的心上人,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後,薛青瀾的呼吸、神情、動作、體溫、觸感……尋常的每一處忽然都有不同尋常的意味,像是許多細微柔韌的絲線,在無邊夜色裡攀援而上,纏繞著他的愛恨嗔痴,也牽動了他的無邊慾念。

聞衡的靈臺驟然遭了雷劈。他穩重了這麼多年,所有積欠的激烈情緒都在這一刻洶湧反撲而來,整個人被“情/愛滋味”活生生地嗆了一口,原地僵住,甚至露出了一點點鮮見的狼狽神色。

他耳邊盡是迴盪嗡鳴和重得驚人的心跳,下意識地放鬆手臂力道,往後挪了挪,謹慎地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然而他心神激盪之下,忘記了薛青瀾一到夜晚體內寒氣作祟,睡夢中也會下意識靠近熱源,感覺到他退後,便主動往前蹭了蹭,這麼一挪一蹭,兩人姿勢稍變,恰好碰到了最不禁碰的位置。

這下聞衡徹底不敢動了。

他面上浮現出忍耐的神情,閉眼默數了幾十下心跳,幾乎是以赴死的心情重新抱緊薛青瀾,垂首埋在他髮間,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你啊。”

在宿遊風和聞衡的合力相助下,不過四五天,薛青瀾的內傷已去十之七八。他內功的底子駁雜,先是受教於薛慈,又得聞衡傳授《天河寶卷》,可惜那時聞衡自己無法修習內功,單靠死記硬背,總不能精通,差了那麼幾分火候;後來他投入垂星宗,改用刀法,也學了些垂星宗的功夫,平時三家功法混用還對付得過去,一到高手搏命的場合,就顯出了他內功的劣勢。這次趁著他療傷之機,聞衡帶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天河寶卷》,再加上宿遊風偶爾點撥幾句,薛青瀾不但傷愈復原,內力比起他先前全盛之期,亦更上了一層樓。

武寧城不大不小,也頗有些熱鬧去處,宿遊風浪蕩慣了,日常除了幫忙療傷外,一整天都見不到人影。薛青瀾早先聽聞衡提起他這位師父時,語氣並不太鄭重,如今親眼一見,才知道老爺子這麼跳脫。這一日他從早晨起來就沒見到宿遊風,隨口問了一句,聞衡卻會錯了意,笑道:“怎麼,你也想出去玩兒?”

薛青瀾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天到晚就惦記著玩。”

聞衡正坐在那裡默寫心法,聞言擱筆嘆道:“你啊,也就剛認識時還有點小孩兒模樣,年紀輕輕把自己弄得那麼老成——當小孩子哪裡不好?”

“無憂無慮”其實是種天大的幸運,聞衡與薛青瀾顯然不在此列,不過薛青瀾是那種“我沒有,我也不強求”的心態,聞衡卻總有一點遺憾,倘若當年他把阿雀好好地帶在身邊,哪怕以後顛沛流離地過日子,也好過讓他一個人在宜蘇山、在薛慈的手下孤獨又痛苦地長大。

薛青瀾放下手中劍譜,起身過去從聞衡背後抱住他,長長的黑髮從鬢邊垂下來,落在聞衡肩前。他的聲音裡有笑意,也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嘆息:“衡哥,我可是拿你當心上人,你還拿我當小孩,是不是不大好?”

聞衡:“……”

這個說法倒也沒錯,薛青瀾現在可不就是懵懵懂懂,他要是真明白聞衡心中橫生的雜念,絕不敢這麼撩撥他,

聞衡只消一側頭,便能親到他含笑的唇角,只是思及每日夜間的煎熬,未敢與他親近太過,剋制地溫存廝磨了片刻,方放開他道:“咱們來到此地近半個月,還沒在城裡走過一圈,你傷勢大好,現在出去也不怕了,改日帶你去湊個熱鬧,好不好?”

薛青瀾其實是個好清靜、不愛往人堆裡扎的性子,但聞衡既然開了口,他說什麼也不會拒絕:“好,什麼熱鬧?”

聞衡前天抓藥時聽見藥店夥計湊在一起議論,知道明天晚上武寧城有個“楓河燈會”,本地楓樹甚多,這個時節恰好是秋收結束、紅葉正盛的時候,百姓們有了餘暇,都攜家帶口地出門遊玩。青年男女或攜手同遊,或互寄相思,在紅葉上題詩後放入河燈,令其順水漂流,誰拿到了紅葉,便是結下了一樁風雅又浪漫的緣分。

他的緣分無需寄託,早已經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掌中,不過花燈楓葉、星河流水,想必還是值得一看的美景吧?

“明天你就知道了。”

翌日入夜,沿河街市果然熱鬧非凡,成千上百盞花燈逐水漂流,像是人間的銀河,夾岸遍植楓樹,紅葉紛紛而落,在玉帶般的燈火的映照下,恍然如雲蒸霞蔚,絢麗難言。到處是歡聲笑語,薛青瀾站在橋頭,隨意一瞥,看見橋下河燈在水波中浮沉,紅葉上墨痕隱約,寫的是“誰料得兩情,何日教繾綣?”①

“看到什麼了?”聞衡見他凝望著河水怔怔出神,於是伸手在他側臉輕輕戳了一下,“這麼入迷,要不要自己去放一盞?”

薛青瀾回過神,將他的手握在掌中,搖頭道:“不用了。”

“我第一次看燈,還是那年元夕你帶我下山,到湛川城去看元宵花燈。後來……從宜蘇山出來後那兩年,穆州陸危山附近的城裡也有燈會,我每年都下山去等著,但每年都不敢進城,在城外山上能看到一點光,應該是很熱鬧。”

聞衡心尖像被人擰了一把,漫開痠軟的刺痛,他摩挲著薛青瀾的手指,低低地問:“為什麼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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