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月圓

再說範揚, 自打聞衡失蹤後就一直派人四處追查尋找,卻一無所獲。江湖上傳聞甚囂塵上,但沒一個靠譜的。範揚深知內情, 暗自疑心聞衡已被馮抱一設法暗算, 薛青瀾要麼是和他一起中招了, 要麼是獨自一個追過去伺機救援。

範揚在鹿鳴鏢局坐鎮了幾天,心中煎熬難抑,最後終於坐不住了,準備自己動身往京城走一趟, 探探到底是什麼情況。就在他臨行前一晚,忽有一封急信從越影山送來, 是廖長星手筆, 上面寫到褚家劍派廣發英雄帖,邀各大門派於八月十五共聚蘅蕪山,舉辦“試刀大會”, 屆時將有一位關鍵人物出來說明論劍大會後八派弟子遇襲的真相,並將失傳多年的秘笈重新歸還中原武林。

信中雖未指名道姓,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個“關鍵人物”是誰。昔日在京中時聞衡曾說過褚家劍派有鬼,現在看來,他們果然與朝廷是一夥的。馮抱一沒有自己出面, 卻是借了褚家的手來謀害聞衡。

純鈞派上下得了這帖子, 自是大為震動,廖長星記得鹿鳴鏢局是聞衡的親信嫡系,故此匆匆寫了一封信傳給範揚,具告詳情,請他速往蘅蕪山周旋。範揚得了訊息,當下便收拾行裝, 帶著幾名好手星夜兼程趕往拓州。

到八月十五正日,蘅蕪山杜若峰上陸續來了約有百人,峰上早有人搭起一座圓臺,八大門派各據一方,涇渭分明地站在最內側,外側則是其他來湊熱鬧撿漏的江湖豪客、遊俠散人。眾人烏壓壓地聚在一起,議論聲此起彼伏,不外都是猜測“真相”,討論秘笈,拿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謠言編排聞衡。範揚在各處聽了一會兒,竟沒有幾個是念聞衡好的,氣得血直往腦門衝,恨不得現在就提著把刀殺上去,把這些人嚇得哭爹喊娘磕頭求饒,才能一舒他胸中惡氣。

他環顧四周,除了純鈞派以外,別處也有幾個眼熟面孔,應當是在刑城被聞衡救過的人,想是礙於門派規矩,並沒有跟著造謠嬉笑,但也沒人肯站出來為聞衡辯解。

請帖上寫了試刀大會將在戌時開始。今日正是中秋月圓之夜,眼看戌時將至,天色昏暝,一輪明月懸在半山腰,玉盤清輝皎潔,照得杜若峰上如薄雪初降,玉屑鋪地,一派清涼。此等景緻一年也只得這一回,眾人無不讚嘆,一時連說話也忘了,都側身朝外,玩賞山景月色,心想要是有幾壺酒來配它就更好了。

月亮越爬越高,天色由昏黃轉為深藍,只聽“呼”地一聲,熱浪鋪開,圓臺四角火盆同時燃起,火光大盛,一時蓋過了月色,將臺上照的明亮如白晝。

臺下霎時寂然,只見四名黑衣人抬著一個半人高、用黑布矇住的巨大箱子飛身上臺,將那黑箱放在圓臺中央,緊接著一名身著褚家劍派服飾,腰懸長劍的中年人走上前來,朝四方抱拳為禮,朗聲道:“在下褚松正,忝為褚家劍派第五代家主,多謝諸位朋友大駕光臨。”

臺下眾人紛紛還禮,聽他繼續道:“今日邀請諸位來此,是為澄清論劍大會各派弟子不幸遇襲一事。敝派失於防範,致使奸人趁虛而入,擄走各派百餘名弟子,實在難辭其咎,因此數月以來,本派上下一力追查,試圖查清真相,給大夥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臺下有人立時有人喊道:“褚掌門,此事難道不是朝廷在背後搗鬼,故意抓走人質,引誘我們派人相救,他們好調虎離山,一舉攻下各派嗎?還有什麼可澄清的?”

褚松正頷首道:“不錯,但諸位想必也懷疑過,為什麼這些弟子不是在返程之際被抓,而是在司幽山上就被下藥擄走,更有甚者,還妄稱褚家劍派與朝廷暗中勾結,意圖顛覆中原武林。”

他說的是事實,各派在事發之後多少都有這樣的懷疑,但一來據倖存的弟子說褚家子弟也有被一道擄去的,二來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不好妄下論斷,因此都只是私下裡說說,並不曾當面與褚家劍派對峙。此刻見褚松正光明正大,毫不避諱,各派均覺得他既然如此坦蕩,敢開誠佈公地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說出這話,想必其中的確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隱情。

博山派掌門朗聲問道:“那敢問褚掌門,真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褚松正往純鈞派站的地方瞥了一眼,淡淡道:“這件事同純鈞派新任的一位長老大有干係,褚某接下來所說的話,單指那狼子野心之徒,並無牽連純鈞派的意思,還請純鈞派的朋友不要見怪。”

韓南甫冷冷道:“褚掌門說的是誰?”

褚松正道:“正是貴派新任臨秋峰長老,化名嶽持、真名聞衡的那位。”

他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聞衡,眾人心裡有數,可真當這個名字從褚松正口中說出來時,臺下仍如冷水潑進熱油鍋,炸開了一片譁然。

廖長星道:“褚掌門,在座的許多人都曾親眼見證,當日正是本門聞長老將他們從刑城大牢中解救出來,那裡面還有不少褚家劍派的弟子,你卻空口汙衊他是狼子野心之徒,恐怕有些恩將仇報罷?”

褚松正卻道:“廖少俠,聽說聞衡曾是你同門師弟,上次在刑城也是借了你的力,你們師兄弟關係一向不錯,所以才不等我說出真相,就亟不可待地替他出頭,此等行徑,未免也有失偏頗。”

“將各派弟子擄至刑城,調虎離山,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朝廷的計策,並沒有什麼可爭議的,但憑藉著救人而立功揚名的聞衡,卻不是全然清白。”褚松正道,“他早就知道朝廷的計策,甚至在論劍大會當晚下藥迷昏了赴宴的百名弟子,方便朝廷內衛下手;等人都落到內衛手中,他再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解救百人,施恩於八大門派,為自己博得一個俠義名聲。此人並非什麼正直良善之輩,實乃欺世盜名的心機小人!”

這瞎話乍一聽編得還挺有道理,不少人都被他糊弄住了。廖長星匪夷所思地問:“敢問褚掌門,司幽山是什麼地界,論劍大會當日有多少高手在山上,聞長老又有多大的能耐,能在您眼皮子底下給幾百人下藥,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

“他甘冒奇險到刑城救人,甚至身負重傷,這可是實打實地與朝廷作對——假若聞長老是您說的沽名釣譽之徒,揚名立萬的辦法多得是,他何必鋌而走險,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虧本買賣?”

褚松正道:“廖少俠不必急著替他開脫,我敢這麼說,自然有證據。聞衡的身世可不是一般人家,他雙親死於謀逆大罪,唯獨他託庇於純鈞派門下,一直隱姓埋名,韜光養晦。有這等經歷,他對朝廷自然厭憎極深,常存報仇之志,所以才利用各派弟子被困刑城的機會,既能收買人心,又挑動中原武林與朝廷對立,以便來日向朝廷復仇。諸位試想,到時候他譽滿江湖,挾恩自重,若要揭竿而起,焉能不一呼百應?”

“諸位請再想想,我聽本派弟子說,當日在刑城大牢中,所有人都服食了有化功散的粥水,聞衡亦在其中,怎麼後來只有他恢復了武功,旁人卻直到被救出都無力反抗?自然是他早早就備好了解藥,卻佯裝失手被擒,等援兵到來之際,再出來逞雄攬功。”

他字字誅心,娓娓道來,說得臺下人心動搖,不由得順著他的話思索起來。正當此時,忽然有人溫聲道:“褚掌門說得不錯,只有一點不對——化功散的解藥的確是有,但由於藥材難得,短短半天內無論如何也配不夠上百人的解藥,聞公子行事雖有不周,卻也不必太過苛責。”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南角人群略略散開,露出繡衣玉冠,長身肅立的翩翩公子,正是招搖山莊的大師兄龍境。

褚松正眉心一跳,面上仍保持著嚴肅神色,篤定道:“數月以來,本派雖蒙冤受屈,但到底不敢冤枉好人。聞衡在論劍大會第一日代純鈞派出戰,第二日卻沒有露面,但那日當晚,本派弟子曾親眼看見他出現在司幽山。龍少俠既然質疑,那今日便請在場各位英雄做個見證,讓這名弟子與聞衡當面對質,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此言一出,臺下大譁,有人奇道:“聞衡竟然敢來?不是說他被各路殺手追殺,早已失蹤,到處都找不到人影了嗎?”

褚松正面上不禁露出一點得色,應答道:“托賴垂星宗薛護法幫忙,敝派已將聞衡‘請’到了蘅蕪山。”

臺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垂星宗?這又關垂星宗什麼事?”

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自火光陰影下緩步踱出,無聲地走到高臺中心,待看清楚他的臉,範揚忍不住在心中爆出了一句怒罵。

還真是薛青瀾!

薛青瀾站在蒙著黑布的箱子旁邊,月光照得他臉色如霜雪一樣蒼白。他低垂著眉眼,神色漫不經心得彷彿帶著點厭倦,若不知內情,誰也想不到被他親手抓住送到褚松正手裡的,竟是這世上與他最為親密無間之人。

褚松正朝身後打了個手勢,示意帶人證上來,可等了一會兒,臺下卻始終沒有動靜,他不由得疑惑地扭頭向後望去,壓低聲音問道:“李直呢?”

“你在找李直?”

薛青瀾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懶洋洋地挑起長眉,露出了看戲似的神情,忽然抬手“唰”地一下扯掉箱子上的黑布,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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