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園懷疑訝異的眼神齊刷刷射向聞衡。他背在身後的十指迅速蜷起,心裡暗罵範揚莽撞,臉上卻適時浮現出恰到好處的迷茫神色,正瘋狂思考該如何糊弄過去,旁邊忽然響起一個洪亮聲音:“吾兒機敏,範揚勇毅,兩小兒聯手,竟能險勝褚家高徒,這場比試著實精彩!”
人尚在五丈之外,聲音卻已先至,清清楚楚地迴盪在眾人耳邊。聞衡循聲望去,立刻拱手道:“父親。”
園中響起一片參差不齊的“參見王爺”之聲,慶王聞克楨闊步走來,隨意道:“不必多禮。”
他徑直走向聞衡一行,對楚先生道:“還未請教這位先生大名。”
聞克楨貴為皇族,在武林中也是數得上的高手,在他面前,聞徹絕不敢隨意糊弄。況且方才聞克楨已經叫破了“楚先生”的身份,此時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回話:“慶王叔,褚前輩是我父親舊友,近日遊歷時途經京城,特地登門拜訪,侄兒……”
“楚先生”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朝慶王微微躬身,道:“在下褚柏齡,久聞王爺大名。”
此“褚”非彼“楚”,昔年褚家先祖褚雪堂於拓州司幽山上悟道,登臨萬仞,從山巔狂風流雲中獲得啟發,創下“風字訣”與“雲字訣”兩套劍法,獨步武林,被尊為“司幽劍祖”。拓州褚家也因此興旺壯大,崛起成為武林中不可小覷的一脈。褚柏齡自小受家族教導,雖非一流高手,武功卻也遠勝在場眾人。
他原本肯隨聞徹出門露面,是有心入世,兼自負武功,萬萬想不到初戰就踢到了鐵板,這鐵板還是聞克楨的寶貝兒子。他一次性把慶王建王得罪了個透,再想留在京城恐怕都困難,索性斷了先前的念頭,坦蕩道:“早聽說慶王府武功非同尋常,家學淵源,今日果然領教了。”
聞克楨矜持道:“閣下謬讚。”
聞衡忽地在旁輕輕地笑了一聲,褚柏齡分心留意著他,不禁莫名道:“世子有何見教?”
當著許多人的面,聞衡儘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麼嘲諷:“方才範揚用來與閣下對招的都是些雜家劍法刀法,實在稱不得‘家學’。僥倖得勝,倒是託了褚先生家學的福。”
褚柏齡不解道:“這是何意?”
“若我沒記錯,範揚第一次與先生交手,先生便使出了‘風捲殘雲’‘亂雲飛度’兩式雲字訣劍法,輕身工夫則是褚家的絕學‘縱橫青雲’。”聞衡道,“雲字訣變化多端,靈動莫測,破綻不好找,但這套劍法開合細微,一劍後接著的另一劍必定落在同側。按照這個規律,範揚第一次用‘撥雲見日’架住了‘垂雲十二峰’,第二次用‘南天門’避過了‘游龍驚雲’,先生屢屢被這些古怪劍法回擊,果然按捺不住急躁,要用‘雙龍戲珠’迅速取勝,而範揚壓在手中最後一招,恰恰是唯一可以擊破此劍的‘蛟龍出海’。”
他說的簡略隱晦,褚柏齡起初還沒聽出門道,直到被他一語道破“雙龍戲珠”是急於求勝,當下驚出了滿背冷汗:“難道說從要我讓他三招開始,你……世子就已經知道我的武功來歷?”
此言一出,連聞克楨也看向聞衡,卻聽聞衡淡淡道:“怎麼會?當然是試出來的。”
“範揚拼命在三招之內攻擊你,就是為了看你會如何應對,”聞衡轉頭給了範揚個讚許眼神,“先生想必沒想到有人認得雲字訣,下意識用最熟悉的劍法來應對,這才給了我們反敗為勝之機。”
也就是說,他先是設計令褚柏齡自露身份,再指點範揚如何應對,甚至算到了褚柏齡最後必定要以“雙龍戲珠”終結比鬥。這一場比試乍看是聞徹一手主導、成竹在胸,可實際上一切早在聞衡的算計之下。
他不但對褚家家傳絕學瞭若指掌,而且深謀遠慮,環環相扣,一面演戲麻痺聞徹的警惕性,一面不動聲色地破局反擊。甚至如若不是他主動點出,褚柏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輸在哪裡!
十二歲的少年,能有如此謀略見識,會不會武功已全然無關緊要,在他手中,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最鋒利的兵器。
褚柏齡看他的眼神充滿畏懼,直如看到了恐怖怪物,臉色幾變,終於艱難地開口道:“今日是我自負狂妄,多有冒犯,還望世子寬宥。”
聞衡微笑不言。聞克楨低頭看了他一眼,寬宏大量地替他答道:“切磋武藝是常事,閣下無需掛心。”
一場風波終以慶王父子高抬貴手而消弭,聞徹被狠狠打了臉,沒等結束就先告罪離去。宴後聞克楨特意與世子同乘一車,範揚隨侍在側,沒聽清二人聊了什麼,只是快到王府時,聽到了車中傳來聞克楨的開懷大笑。
從此以後,京中傳聞風向陡變,聞衡從病秧子一躍成為心機深沉的狡猾病秧子。從前人們是遠著他走,生怕把世子碰碎了;如今卻都是發自內心的離他遠點,生怕世子一個不高興,就叫範揚來把他們拍碎了。
搞得聞衡越來越不愛出門,一天到晚窩在王府裡看各種武功秘籍。他雖不能練,卻過目不忘,舉一反三,還能指點別人,似乎有把自己變成王府的總教頭的打算。慶王妃柳氏攤上這麼個兒子,又喜又愁,只好變著花樣打發他外出,以免他在府裡閒得長毛。
“世子。”
馬蹄聲漸緩,前方有人傳話:“保安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