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分,特蕾西返回了倫敦。
特蕾西酷愛倫敦。她在勒蓋伏霍希、比爾·班特列以及“火角”等名餐館用膳,看完戲則踱進德隆尼斯,品嚐正宗的美國漢堡包蘸辣子。她出入國立大劇院、皇家歌劇院,並去克里斯蒂和索斯比參加大拍賣。她在海螺、福南和梅森等商場採購,又常常到赫查茲、福勒斯和史密斯書店去翻閱瀏覽。她租了一輛汽車,僱了一個司機,到漢普郡的舒頓·格倫旅館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週末,這旅館建在新森林的邊緣,環境宜人,服務簡直無可挑剔。
這一切開銷之大當然不在話下。無論你有多少錢,總有化光用盡之時。還是岡瑟說得對,她的錢不會永遠用不完。特蕾西意識到,她必須為將來作出安排。
她又好幾次被邀請去岡瑟的鄉間別墅度週末,她覺得每一次都是莫大的享受,而岡瑟的陪伴尤其使她高興。
一個星期天晚上,晚餐席間,一位議員先生對特蕾西說:“我還從來沒遇到過一個真正的得克薩斯州人,惠特尼小姐。他們究竟是什麼模樣?”
特蕾西立刻惟妙惟肖地扮演了一個突然發跡的得克薩斯闊太太,逗得大家鬨堂大笑。
事後,當屋裡只剩下特蕾西和岡瑟的時候,他問道:“憑你這番表演去發筆小財怎麼樣?”
“我可不是一個演員,岡瑟。”
“你低估了自己。倫敦有一家珠寶商號——帕克兄弟公司,這家商號——用你們美國人的話來說——專門坑騙顧客。你使我產生了一個想法,讓他們為自己所幹的傷天害理的事付出一點代價。”
他向特蕾西講述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特蕾西說。可是,她愈琢磨,就愈加心動。她想起在長島智鬥警察之後的激動,想起鮑里斯·梅爾尼科夫和彼得·尼古萊斯庫,想起了傑夫·史蒂文斯,那些帶給她一種明顯的顫慄感,而事情都已成為過去。
“不行,岡瑟。”她重複一遍。但是這一回,她的語氣已不那麼斬釘截鐵了。
10月的倫敦,暖和得不合時令。英國人和旅遊者都抓住時機,盡情享受著太陽的溫暖。正午時分的交通非常擁擠,特拉法格廣場、怡寧路口以及皮卡迪裡廣場一帶車輛時時阻塞。一輛白色戴姆勒轎車從牛津街拐出,駛入新濱河街,在車流中左右穿行,一路經過羅蘭·卡迪厄、蓋吉斯、蘇格蘭皇家銀行等處。又駛過幾家門面,汽車在一家珠寶商號門前的路邊停下。商號門口的一側有塊設計精美、擦拭得鋥亮的銘牌,上面鐫刻著:帕克兄弟公司。穿著制服的專職司機從豪華轎車中走出,趕緊奔轉過來為他的主人拉開後排座車門。車內走出位妙齡女郎,她那一頭金髮一看便知是莎松美髮廳的髮型,那濃妝豔抹,又令人覺得過分,她身穿義大利式緊身針織長毛衣,外面罩上一件貂皮外套,完全是一副不合時令的打扮。
“哪兒是那個店面,小老倌兒?”她問道,她嗓音洪亮,帶著刺耳的得克薩斯土腔。
專職司機指著入口處。“那兒,夫人。”
“好的,寶貝兒。待在這裡。不消多大工夫的。”
“我也許得繞著這個街區轉轉,這裡不許停車。”
她在他後背上拍了一下說:“看著辦吧,小子。”
小子!司機像被針紮了一下。他淪落到替人開租賃車的地步,也算是對他的懲罰。他討厭所有的美國人,尤其是得克薩斯人。他們是野蠻人,是有錢的野蠻人。可是如果他知道他的這位乘客從來就沒看見過孤星州(孤星州,得克薩斯州的別稱),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特蕾西面對陳列櫥窗端詳了一番自己的照影,滿臉堆笑,高視闊步地向大門走去,一名身穿制服的侍者趕緊為她開門。
“下午好,夫人。”
“你好,小子。你們這鋪子除了賣首飾珠寶之外還賣點什麼別的嗎?”話音剛落,又是一串格格地笑聲。
侍者的臉色頓時由紅變白。特蕾西一陣風似的走進店裡,身後留下一股濃烈的科羅埃香水味兒。
亞瑟·希爾頓,一名穿著晨服的營業員,迎上前來。“我能替您拿點什麼,夫人?”
“也許能,也許不能。老P.J.(通常對有名望地位的人才以名字的首字母相稱)讓我給自己買點生日禮物,所以我來這裡看看。你們有啥?”
“夫人您有沒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
“嘿,夥伴,你們英國佬幹活都是快手,是不?”她嘎嘎地乾笑著,順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強忍著不動聲色。“或許,來點什麼祖母綠,老P.J.喜歡給我買祖母綠。”
“請這邊來……”
希爾頓領她到一個玻璃櫃前,裡面陳列著幾盤祖母綠寶石。
金髮女郎臉色一沉,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
“這些都是小玩意兒,它們的爹媽都上哪兒去啦?”
希爾頓直愣愣地說,“這些價格就已高達三萬美元。”
“見鬼去吧。我給理髮師的小費就有這麼多。”
女人發出一陣狂笑。“如果我帶回去這樣的一顆小石子兒,老P.J.非覺得丟臉不可。”
希爾頓能夠想象得出老P.J.是什麼樣子。大腹便便,腦滿腸肥,咋咋唬唬,令人討厭,跟這個女人一模一樣。他倆這樣才匹配。他實在弄不懂,為什麼錢總是流進這些不配用錢的人的腰包。
“夫人您有意的價格是哪一檔?”
“我們何不從一百個G(‘G’,美國俚語,意指一千)開始?”
他簡直莫名其妙。“一百個G?”
“見鬼,我以為你們一個個說的都是上流標準英語。一百個G就是十萬。”
他只好忍氣吞聲。“啊,如果這樣,您也許最好去跟我們的經理部主任說說。”
經理部主任名叫格利戈裡·海爾斯頓,他一向堅持凡屬大筆交易必須由他親自過問的原則,再說因為帕克兄弟公司的僱員一律不收回扣,這樣僱員並不能從中得到外快。遇到像這樣一位難伺候的顧客,希爾頓樂得脫手,讓海爾斯頓去對付。希爾頓撳了一下櫃檯下的按鈕,不一會兒,只見一個面容蒼白,骨瘦如柴的男人從裡屋走出。他瞥了這個穿著俗麗的女人一眼,心中暗暗祈禱,但願在這個女人離去之前,他的老主顧們可千萬別露臉。
希爾頓說:“海爾斯頓先生,這位夫人是——嗯?……”他側身看著那女人。
“貝尼克,親愛的,瑪麗·婁·貝尼克。老P.J.貝尼克的妻子。而你們諸位都聽說過P.J.貝尼克吧。”
“當然。”格利戈裡·海爾斯頓的嘴角微微一動,算是給了她一個微笑。
“貝尼克夫人想買一顆祖母綠,海爾斯頓先生。”
格利戈裡·海爾斯頓指了指那幾盤祖母綠說:“這些都是極好的祖母綠寶石……”
“她要買價格十萬美元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