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再次陷入了新一輪的安靜。
她奇怪地睜開眼睛，想要看他在做什麼，就看到距離自己不遠的躺椅上，Dt也不管身後的那位臉上笑起來有兩個可愛小酒窩的按摩師是如何為難地，遷就著他的坐姿，給他按摩肩膀，一雙眼睛只是緊張兮兮地盯著艾情這裡……
按摩師順著他的肩膀，往下捏到手臂。
Dt身體僵住，快速地用英文拒絕：“我不習慣別人碰我，麻煩你直接出去吧，一會兒結賬的時候費用會照付。”他的按摩師尷尬死了，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嫌棄技術不好。
艾情只好補充：“他有些思維死板，算了，你們都出去吧。”
兩人鞠躬退出房間。
她也從仰躺的姿勢轉過來，兩隻手撐在身邊，腳懸在半空，坐在躺椅上看著他。
Dt被他看得慢慢地開始不自然，從表情到眼神。為了按摩，他的棒球帽早就摘下來，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現在，他的所有情緒都無從躲藏。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兩個人終於從被看和看的關係，轉換成了對視：“為什麼簽約P？”
為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問的方式一字不差。
艾情輕輕吹了口氣，將自己額前的劉海吹得飄起來：“好吧，我認真回答你。”
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好複雜：“主要原因有兩個。第一個，你也很清楚，P有最好的平臺、資源、教練體系、贊助商，它在電競圈的地位就像是國家隊。我也是個運動員，能服務於電競圈的‘國家隊’也是我的夢想。”
這是毋庸置疑的。
Dt明白她這句話的含義，身為一個競技出身的人，能進入擁有最多優秀隊員，最強實力的戰隊是每個人想要做到的。包括K&K，也無法和整個P俱樂部比，起碼現在在中國，K&K只涉足星際和密室風暴領域，其餘的專案都還沒有精力顧及。
“第二個原因……你哥哥有沒有給你講過，當初olo戰隊是如何成立的？”
2003年夏天，olo從廣州比賽回來，她等在火車站口外。
到處都是人。
因為手機這個月的通話額度已經用完了，她捨不得打電話，為了省錢，兩個人就用簡訊聯絡，直到他帶著個穿著一身黑的大男孩走到自己面前，微笑著，對自己伸出雙臂。她蹦跳著撲上去，抱住他的腰，順便看了眼那個漂亮的、不太親近人的大男孩。
後來，兩人就用二十局C，培養出了革命友誼。
olo告訴她，gun是他在廣州比賽時認識的非職業選手，很棒，未來前途無量。因為想要電競，卻得不到繼母支援，於是隻身一人回國。
“回國”這個詞，當時對於她很新奇。
一個在國外長大的男孩子，英文如母語，和她、和olo完全不像是一個星球的。
當時olo住在和人合租的小房子裡，gun就在那間房裡打地鋪，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她和olo完全沒有任何相處時間。
吃飯也帶著gun，玩也帶著gun，連情人節也是三人行。
有時候她忍不住了，就問gun：“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啊，求你放過我們吧……”當時的gun翻著白眼，沒有任何興趣。
後來，olo在一次比賽裡獲得了冠軍，卻沒有拿到應得的獎金，因為主辦方的拖欠，他已經開始付不出房租。那時，有個網站記者採訪他，算是對電子競技這個新興行業的好奇關注，olo準備了很久，每個問題都反覆斟酌，最後記者卻只用了短短几句，還有一句是他採訪過後和記者閒聊時的感慨：“網上不是流行一句話嗎？在最沒有能力的年紀，愛上了想要照顧一生的姑娘。我現在就是這種無力感，不知道怎麼給她未來，連明天怎樣都不敢說，她還那麼小。”
這段話成功被寫在了網頁採訪裡。
當時她年紀小，並不能太多體會到其中的心酸，更多的是感動。
這是olo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她講情話。雖然是透過一個奇怪的渠道，透過對別人的傾訴讓她聽到。
當時的她，olo和gun，誰都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麼。
olo開始想要組建戰隊，但一次次被那些土老闆們忽悠，總是帶著滿腔熱情，親自跑去當地幾天，再鎩羽而歸。後來gun走了，離開了很久，再回來時，帶回來第一筆資金和他的中國國籍，他破釜沉舟，用盡所有辦法從家裡帶來了一筆錢。
故事到這裡，她想，Dt應該很清楚接下來的一切了。
gun從家裡想盡辦法搞來的錢，是如何讓戰隊有了第一筆資金，得以支撐戰隊在固定的場所裡練習，開始讓一切人的未來有了轉機，然後是一筆筆的賽事獎金的收入，讓生活有了起色。那個年代的賽事獎金並沒有現在這樣，動輒就有千萬美金的獎金池，分給冠亞軍們，但因為參與的比賽多，用冠軍數量來計算，也算可維持戰隊基本運營。
“後來戰隊解散，我和olo都有責任。你很清楚，現在的電競市場有多火熱，如果當初olo戰隊沒有解散，大家一定會贏得高額獎金，過上最好的生活。所以，我考慮很久後答應了olo，只有進入這個圈子，進入到最強大的P，才能用自己最擅長的東西獲得比一般職業高出許多的報酬，做我想做的事，”她有些感慨，不管過去多少年，那個戰隊那個地方，曾承載著九個人最熱血的兩年，“當時，我就和他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要對餘下動人做些補償。”
雖然她很清楚，olo在說出這個提議的時候，是想能說服她重新回到這個圈子。而最後的結果，一定是他會承擔全部。
但這並不是她的計劃。
Dt在沉默。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可能不清楚，我們這群人裡，除了你哥哥，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all和小米，還有當初的幾個替補隊員，家裡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不太好，很不好，學習也很差，很難有機會在別的領域有大發展——”
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解釋下去。
“懂了，”Dt適當地讓她終止了這個話題，“個人補充一句，韓商言不需要任何補償。這兩年K&K中國雖然一直在虧，但全球還是穩賺。家裡人一直不太支援他搞電競產業，現在還是這個想法，所以那些錢都是他自己的。你看，事情也沒那麼壞，他被迫走上投資俱樂部的路，過得也挺好。”
她噗嗤一笑。
聽得出來，Dt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吳白，你那時候才十二三歲的年紀，你怎麼可能有機會體會到，在當時的電競世界，gun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