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天成沉吟了片刻,說:“人都來了。見見吧。”
根寶又問:“安排在第三貴賓室了。您看?”
呼天成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而後,他對呼國慶說:“你等我一下。”說著,就快步走出去了。
如今的呼家堡,可以說是今非昔比了。它建有各種不同層次、不同風格的接待室。以至於來過呼家堡多次的人,也始終鬧不清呼家堡到底有多少個接待客人的地方。此刻,縣委書記王華欣就在其中的一個貴賓接待室裡坐著。
這是一個十分豪華的客廳。客廳的空間很大,地上鋪的是猩紅色地毯;在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圈寬大的皮製沙發,沙發是棕紅色的,上面罩著帶有圖案的手工鉤製品,那鉤製品是白色的,看上去簡單大方;沙發前擺放的是四個長條形的紅檀木茶几,茶几上放有一盤一盤的水果和精緻的茶具,茶几旁還擱著幾盆蘭草,看上去規格還是蠻高的。更讓人不可小覷的是,就在這個客廳的主牆上,還掛著一排放大了的巨幅照片,在那些鑲有玻璃的鏡框裡,掛的是各個不同時期中央及省裡領導來視察時與呼天成的一張張合影……僅那些人的照片,就足以讓來客生出萬分敬意!
縣委書記王華欣在沙發上穩穩地坐著。他當然知道這個老頭的分量,不然,他是不會到這裡來的。這次看望,對他來說,雖說是禮節性的,可也包含著一種較量的意味。他知道,老頭乾的年數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有很深的背景,他更清楚老頭與縣長呼國慶之間的關係。可老頭畢竟年歲大了,人一老,很多事情就大不如前了。他之所以來,主要還是從策略上考慮的。當然,這裡邊也有市委李書記的意思。進門的時候,他自然是看到了那些掛在牆上的照片,那些照片讓他盯著看了足足有三分鐘之久,而後,他笑了。正是那些掛在牆上的照片讓他感覺到,老頭的確是老了,老得只剩下擺“架勢”了。於是,他坐下的時候,嘴角上帶出了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心裡說,那是唬人的。
這時,呼天成從外邊進來了,他一進門就笑著說:“王書記來了?稀客,稀客呀。”說著,就主動上前與王華欣握手。
縣委書記王華欣也趕忙站起身來,一邊握手一邊說:“我來看看老前輩。早就該來呀!抱歉,抱歉……”說著,哈哈大笑。
呼天成一邊讓座,一邊說:“可不敢這麼說。你是縣太爺,忙哇,我知道你忙。”接著,他看了看茶几,又說:“煙呢?怎麼不給王書記拿煙?”
一語未了,就見根寶把煙已擺在了王華欣面前的茶几上。呼天成卻批評說:“根寶啊,縣太爺來幾回呢,不要那麼小氣嘛。”
王華欣又哈哈大笑說:“老前輩的煙我當然要吸了,在您這裡,我不怕有人說我腐敗……”
呼天成也跟著笑了。
王華欣說:“老前輩,身體還硬朗?”
呼天成擺了擺手:“老了老了。”
王華欣說:“都說您有一雙好眼哪!”
呼天成說:“都是瞎說,也是布袋買貓。”
寒暄之後,王華欣遲疑了片刻,說:“老前輩,我這次來,一是看望您。二呢,有點事,還想給您老人家彙報一下。”
呼天成說:“這說到哪裡去了?你是上級……要是有什麼吩咐,你儘管說就是了。”
王華欣坐直身子,笑著說:“老前輩,我真是誠心誠意的……”接著,他話鋒一轉,看似輕描淡寫地說,“最近呢,不知您聽說了沒有?國慶出了點事。”
呼天成詫異地問:“噢,這孩子,出什麼事了?”
王華欣把菸頭往菸缸裡一按,說:“要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呢,他老婆出面把他告了……她這麼一告,弄得上上下下……不太好看。縣裡馬上就要改選了。我是怕萬一……老前輩,您看咋辦呢?”
呼天成聽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沙發,說:“這個國慶,怎麼搞的?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說著說著,王華欣的語氣變了,他說:“老呼哇,你也別生氣。國慶雖然年輕些,也畢竟是跟我搭班的。這些事哪,可大可小。我的意思呢,讓他動動吧,換個地方,也好工作。”
呼天成自然聽出了稱謂上的變化,可他臉上卻仍看不出什麼。他只是淡淡地說:“王書記,你是縣裡的一把手,可不能遷就他呀。呼家堡出去的幹部,更要嚴格對待,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王華欣擺了擺手,說:“老呼哇,我知道你要求嚴,你是恨鐵不成鋼哇。國慶呢,人很聰明。工作嘛,也是有魄力的。再說呢,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今天上午,市裡李書記給我掛了個電話,那意思,也是想讓他動動。”
呼天成的語氣加重了,他說:“我看,還是不要遷就他。”
王華欣卻說:“動動吧,動動好。你說呢?”
呼天成身子往後一仰,說:“這是組織上的事。我一個玩泥蛋的,就不便多說什麼了。”
聽了這話,王華欣沉吟了一會兒,進一步暗示說:“老呼哇,我犯一點紀律吧,這個事,市委常委……已經開過會了。”
話說到這裡時,呼天成突然笑了。他笑著說:“王書記,我謝謝你了。這孩子自己不爭氣,誰也沒有辦法。古人說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最後,王華欣站起來說:“老前輩,您千萬不要誤解我的一片心哪!”
呼天成也站起身來,說:“心領了。心領了。”
當兩人第二次握手時,那感覺就大不一樣了。王華欣的手很軟、很飄,還有一點溼;呼天成的手卻很硬、很乾,還有一點僵。兩隻手就那麼碰了一下,又很快分開了。
送走了王華欣,當呼天成回到茅屋裡的時候,他的臉黑成了一團紫鐵!他站在那裡,久久地沉思著,一句話也不說。
呼國慶什麼都明白了。看樣子,王華欣把他最後一條路也堵死了。他說:“呼伯,我來晚了。”
呼天成仍然沒有開口。
呼國慶默默地說:“呼伯,您也不要生氣。既然市委已經定了,我就聽天由命吧。”
片刻,呼國慶又喃喃地說:“我來得太晚了。看來,是死棋了。”
不料,呼天成突然開口了。他微微一笑,說:“死棋可以活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