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醒(10)(2 / 2)

小說:沙漏3免費閱讀 作者:饒雪漫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實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輕飄飄的。我當然更不敢開門,只好光著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去吧。”

“很好的月光,不看好可惜。”他說。

會可惜才怪,上會是星星,這回事月光,請問他還能想的出別的有點創意的鬼話嗎?這麼冷的天,我敢保證天使什麼都不會有!

“我跟你講講我媽媽,你願意聽嗎?”其實不管我願不願意聽,他都已經滔滔不絕的講吓去了,“我媽,怎麼說呢,她談不上是什麼美女,但是在我的心裡,她是最美最美的仙子。從小,我就跟我媽感情好。我媽寵我,她個性也很強,知道我爸跟你媽的事後,就帶著我出國投靠我一個說不上近親的小姨去了。我們剛出國的那會可窮了,我媽不想靠我小姨和小姨父,為了不讓我吃苦,為了讓我受到好的教育,每天要打好幾分工,累得半死。我睡著了,她就坐那裡偷偷地哭,但她從沒有要求過我爸半分。後來小姨和小姨父離婚分家,我們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還被當成無業遊民被關在警察局裡。那時我也懂事了些,實在看不下去我媽受苦,就偷偷寫信給我爸。這樣我爸又跟我們聯絡上了,也開始給我提供費用,但我媽卻因為這件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頓。再在後來,我大學畢業了,學會了攝影,學會了掙錢,我拼命工作,回家的次數也少了。又一次我拍的一個照片得了一個商業大獎,得了五萬美金。我好高興的回家,把錢交到我媽的手裡的時刻,才知道我媽得了一種怪病。臆想症,你聽說過這種病嗎?很乖的。她腦子裡總是想一些不存在是事情,整天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洋妞女朋友?我為了養家每天工作得昏天暗地,有空和女孩子搭個訕就不錯。我老不談戀愛,我媽久急啊,整天幻想我跟著個在一起跟那個在一起,把我當成湯姆克魯斯了。後來我找醫生替我媽治病,雖然控制住了,但醫生說只要再受刺激,她一定會再發病。所以,我就很恨我爸。我常想,天下哪有什麼仙女呀,讓他連我和我媽都可以放棄,而且,我和我媽在國外這麼久,他除了寄錢都不知道過去看一看,過問都很少,連過年都沒有一個電話。這種男人根本不算男人,我不僅恨他,還看不起他。但是醒醒,最近我卻不恨他了,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了。然後輕笑著說:“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對不對?你把們開啟,我來告訴你。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地拉開了門。

我這才發現真的有月光,想絲絨一樣,傾瀉在小閣樓外的每一階樓梯上。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

就在這如夢似幻的情景中,他緩緩站起身來,出乎意料的一把把我擁到懷裡,他把我抱得那麼緊那麼緊,我的骨頭簡直都要碎了,仿若一個世紀過去了,我才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那是因為我見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跟你媽媽長得特別特別像。我想,如果我是當年的他,也一定會犯同樣的錯誤。所以,醒醒,其實我剛才說那麼多,真的想說的話卻只有一句,那就是:我愛你了,就這麼簡單。”

我的世界,瞬間變成一個玻璃球。炫麗奪目卻找不到任何出口。你有沒有試過同一天裡把同一首歌聽上幾十遍呢。

我有聽過。

那是夏吉吉在她一幅畫裡簡短的說明聽到的一首歌,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百度到我的ipod裡。這是一首很老的歌了,我甚至不知道歌手是誰,她憂傷的嗓子,反覆的唱:“秋天的海不知道,夏天過去了,弄潮的人,它不會再來了,不會再來```”

大年三十的夜裡,我孤單的住在這個海邊的小屋,這是我在網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處小屋,不到十個平方,只有簡單的設施。屋主是兩個大學生,他們去了南方過年,願意把這裡租借給我。我只帶了簡單的行李,甚至連電腦都沒有帶,於快過年的前三天到達。這裡離海邊和近,夜裡能隱約聽到濤聲,不行幾十布,就能到達海邊。冬天的海邊寂寞而冷清,但是適合我。我支了我的小型畫架,幻想自己能比夏吉吉更加天才。但我知道,畫畫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需要尋求一種方式來將自己放逐,不然,我就會活生生地死在自己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裡。

我不能死,我不能重複白然的路。我要活著,失敗卻依然鮮活地活著,這是必須。

這又有什麼不好?在這座說不上壞的避難所裡,只需要根據大海呼吸的節奏來判斷晨昏,時間對我而言一文不值。我願忘掉那個人在我耳邊的表白,我願將一切都當作一場夢,夢醒後,一切成空,而我卻不許自己有絲毫遺憾。

他怎麼可能愛?

一切只是幻覺。

這一天潮退後的大海,出奇地風平浪靜,好像也到遙遠的彼岸去湊人間的熱鬧。若不是感覺到大海的異常,我幾乎都忘了,這一天是2008年的除夕。我人生中地二十個年頭的開端。我仍然在聽那首歌,順便翻閱隨身帶著的一本繪畫冊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把桌上的沙漏倒置,新一輪的99秒上演。可就在我剛剛起身準備為自己倒一杯水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了土地的震動,繼而是雷鳴,雨水說落便落,砸在木屋的四面牆壁上,好像無數等待救援的竅門者。我急忙趕去檢視窗戶的插銷是否完好,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遠處大海咆哮的聲音,好像許多人在一起小聲說話,中間又夾雜著某個人的尖叫和笑,他們千軍萬馬,一起唱著歌跳這舞往小木屋的方向趕來,好像為了去赴遠處的一場盛大的歌舞劇演出。

我的心跳就在這幾天裡第一次跳得突然很快。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詞——海嘯?

難道會發生在今夜?

不過我並不是很怕,如果是,就來吧。我從沒有想過躲得過命運的所有安排。

我握著桌上的沙漏,想回到床上休息一下。我用沙漏抵住幾天來第一次覺得餓的胃部,掙扎著從掛在床頭的包裡取出我的食物——兩袋乾麵包,一包壓縮餅乾。

我差不多才剛剛撕開面包的包裝袋,整座小屋就忽然陷入了黑暗。

一道白得近乎透明的閃電,在窗外不遠的地方劃破夜空。繼而是轟然的雷聲。演出就要開始了嗎?所有雨水敲起了密集的鼓點,而雷鳴變成了鞭炮。連大海都要開始它隱秘的狂歡了——

緊接著,小屋停電了。

我閉上眼睛,緩緩鑽進被子裡去,把我的沙漏抱在胸前,仍然飢餓難耐。我的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胃裡那個小小的惡魔,她又來找我了。不,我不能吃東西,已經過去那麼久,我已經忘記那個病那麼久,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再復發。我把沙漏放在自己溫熱的肚皮上,逼自己睡覺。

然而電閃雷鳴的狂歡仍沒有結束,轟隆隆的聲音響絕天空。整個國家的人都在這一天拼死相聚在一起,只有我不必。我把ipod的音量調到最大,它卻也在最不該沒有電的時候沒電,也棄我而去。我不想檢視保險絲,就憑我可憐的物理知識,壓根搞不定它。我選擇繼續在黑暗裡坐下去,幻想加入我在這裡死去,多少天后才會被人發覺。

或是一輩子消失,不被記起和發現?

若要報復,誰說這不是最暢快徹底的一種?他以為他可以用下輩子的討好來償還上半輩子的罪孽,我卻用死亡來宣告他一生的失敗。這怎麼能不算一個應用的抉擇呢?

我為我高興,我把溫熱的沙漏讓在枕頭邊,在黑暗裡凝視它看不見的身軀:米砂,你會不會,也為我高興呢?

淚水終於流下來。我這多災多難的短暫一生,愛也愛得怯弱,恨也恨得糊塗。那些愛我和我愛的人們,有多少人得到了好的結局?若不是我的參與,他們的人生不會是這樣,路里不會拋棄米砂,爸爸不會拋棄許琳,或許,連生病都不必。

最最重要的是,我忽然明白,即使在白然和江辛的這件世上——如果我沒有被生出來,那現在的他們也未必過得不幸福。所以,後來的那些無辜的人們,更不會因為得降生而受盡不該受的折磨。

我這是怎麼了?說好了要休眠的記憶,僅僅是因為一點風雨的發作就又以蓬勃的姿勢攀上了我的心頭,連遏制都無從下手。

我終於無法自持的坐起身,開始狼吞虎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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