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霜在旁邊皺眉:“喂,什麼叫‘葉齡仙帶頭’,這是咱們集體完成任務,才換來的獎勵。資本家的女兒,不要推崇個人主義哦!”
李青荷縮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紅霜,你少說兩句吧。白天,小葉確實第一個幹完農活,還主動幫了不少女同志。要不是她,咱們也不能提前完成任務。你是班長,也要就事論事嘛。”不少女知青,主動幫葉玲先說話。
硃紅霜不佔理,也說不過大家,沒有再發難。
關燈後,大家的熱情止不住,討論的話題,從公社集會,變成了老樹灣的男知青。
葉齡仙的床鋪緊挨著窗戶,往常這種話題,她不參與也不在意。但是今晚,聊到程殊墨他們,她忍不住多聽了一會兒。
提到程殊墨他們,說得最多的,居然是硃紅霜。
“我們念過同一所小學,說起那三個傢伙,真是可惜了。”硃紅霜搖搖頭。
原來,吳俊、侯學超,還有程殊墨,雖然住同一個大院,可他們父母工作太忙了,一直疏於管教。
大運動開始後,仨人不好好學習,常常逃課溜街,和小混混爭地盤。
後來,高中徹底停課,他們也報名去大西北,想加入建設兵團,成為光榮的農墾戰士。
誰知出發前,他們被人舉報打架,失去了當兵機會,只能來老樹灣插隊。
他們來了也不安生,和隔壁大隊三天一打、兩天一鬧,沒多久,就成了遠近聞名的二流子。
說起建設兵團,女知青們又羨慕,又惋惜。
不是她們妄自菲薄,雖然“插隊知青”,和“兵團知青”都是知青,但是兩者之間真的有壁。
兵團知青,納入建設兵團統一管理,穿統一的軍隊制服,冬天發有棉帽、棉襖,軍大衣、軍皮鞋,每個月甚至還有幾塊錢工資。
插隊知青,去的大多是窮鄉僻壤,穿的用的都是自備。跟著老鄉一起勞動,掙工分、分口糧。補助的錢和票,相比少了一大截,分到知青手裡的,更是微乎其微。
典型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但凡家裡成分好的、有點關係的,都想送孩子去兵團當農墾戰士,沒準還能提幹,像程殊墨這樣“自毀前途”的,確實少見。
有人好奇:“聽說程知青的父親,是一名翻譯?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硃紅霜輕笑:“人家父親,外語學院畢業,會說四國語言,十幾年前,就翻譯過蘇聯專家的資料。你們猜猜,什麼樣的機關,需要高階對外譯員?”
“難道是……外交部啊!”女知青們倒抽一口氣。
硃紅霜點點頭。
她毫不留情道:“老子是英雄,兒子卻可惜了。程殊墨長得好看有啥用,混成這樣,估計父母都氣得不輕。”
“可是,我覺得,程知青不像二流子,也沒有那麼壞。”李青荷弱弱地說,“畢竟,他救過……齡齡。”
硃紅霜挑眉:“哼,你幫二流子說話,你該不會是,因為他長得俊,看上人家了吧?”
“你,你別亂說!誰看上程知青了?”李青荷又羞又氣。
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似乎是巡防隊員。放風的女知青咳嗽一聲,大家立即噤聲,結束了臥談。
很快,宿舍響起均勻的呼吸,葉齡仙卻久久不能入睡。
她沒有想到,程殊墨看起來吊兒郎當,竟然是出身高知家庭。
可上輩子,他趕來救她時,開著轎車,穿著西服,完全不像溫文爾雅的翻譯官,倒像是改革開放後,最先下海的那批富豪。
難道,當年回城後,他沒有繼續考大學嗎?那多遺憾啊。
葉齡仙腦子很亂,除了前世今生的程殊墨,還有白天,馬冬霞罵的那句——“戲子”。
是的,她是學唱戲的。
上學時,隨著年齡增長,她漸漸讀懂了人情世故,也分清了讚譽和詆譭。
旁觀某次“會議”後,她哭著問先生:“這世上有戲子、廚子、夫子、學子,明明都帶‘子’,為什麼還要分三六九等?”
教戲先生用油彩遮住傷,笑著告訴她,“丫頭,改變一個人的成見,需要漫長的時間。但是做好人、唱好戲,隨時隨地都可以。”
上輩子,葉齡仙是個好人,這一點問心無愧。可她沒唱好戲,辜負了老師的期望,也浪費了自己的人生。
在深淵裡爬過的人,更加渴望光明和希望。這輩子,為了自己,她必須活出個人樣。
回城和練戲,是當務之急。
上輩子,政策徹底開放前,知青回城的方式,除了想辦法調動工作,還有一種,就是參加高考。
高考恢復前,幾乎沒有人相信,停滯了十年的高考,還有重新啟動的一天。
在老樹灣,知青們早就荒廢了學業。後來,即使不少人報名參加高考,也沒有一個人考上大學。
程殊墨、李青荷他們,也是透過工作調動回城的。他們回城那一年,葉齡仙正式和高進武在一起。
那一年,他們的人生軌跡,從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南轅北轍。
眼下,算算時間,距離高考正式恢復,只有九個月了。
還來得及,葉齡仙默默下決心。
迷糊中,床頭的窗戶似乎被人敲了一下,葉齡仙立即警醒,坐起了身。
她披著棉襖,出門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