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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窗白,雪大如晝。
喬時憐窩在厚厚錦衾裡,聽著屏風外漸而囂然的雪聲。
臨睡之際,她忽側過頭問著枕邊人,“蘇涿光,為什麼我們上次得來的太子玉佩,未起作用?”
她想,在妙善寺下偷情此等醜事若被皇室知悉,哪怕不會外傳,秦朔也斷不會像現在這般輕鬆,甚至還在京城閒逛。
蘇涿光答道:“興許季懷安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如何用,什麼時候用,用在何處,他向來把握得清楚。”
喬時憐從被窩裡摸索著他的手,將之抱在懷裡,躊躇著問他,“你不介意我曾經和太子…”
她還從未問過他對於她和太子之間的看法,畢竟當初京中盛傳,她與太子佳偶天成,感情至深。今日他因自己寫的關於太子喜好吃了醋,保不準以後還會生出什麼別的想法。
他順勢摟過她不足一握的腰,不以為意,“為何介意?你嫁的人是我。”
喬時憐挪身向他貼近了些,靠在他肩頭,“我記得我還小時,爹爹時常帶我至宮宴上。照我孃的話來說,就是我爹特別喜歡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訴一眾,他有個這樣軟糯可愛的女兒。”
她憶道:“那會兒就有好多名門子弟主動和我搭話,但都被我哥哥擋了回去。唯獨太子,哥哥不敢擋他。所以自那時,我便和太子相識相熟。之後的事,也就是京中盛傳的那些…直至我看清他的真面目,想要逃離他身邊。”
她確實在感情方面尚是懵懂。好似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以往她身邊之人唯有秦朔一人,秦朔待她好,她亦理所應當回應著秦朔。
這也是她會對蘇涿光的感情心懷迷茫的緣由。
蘇涿光亦待她極好,所以她也回以相應的報答,藉著夫妻這一層關系,行著她從前根本不敢想的親密舉止。
蘇涿光忽問:“那之後你為何這般篤定地選了我?”
喬時憐為之一怔。
她自是不敢把那前世做鬼一事告知,只得真假摻半地胡謅,“我…我做過一個夢,那個夢裡我蒙冤至死,下場淒涼,連屍首也被拋於荒野,只有你給我收了屍,讓我入土為安。”
但遲遲未得蘇涿光迴音,她又續道:“或許這就是慧禪大師所說機緣呢,你看,我沒有選錯人。”
蘇涿光未回話,只是在反覆想著她簡言道出的夢是何等模樣。
她一直在強調著,她做過一個噩夢,那噩夢時時纏身,也是她不安的來源。
“如果我在你夢裡,定會想方設法護你周全。”蘇涿光良久才道。
他偏過頭去看時,才發覺微黃燈火裡,她已抱著他的手臂,沉沉睡了去。
蘇涿光騰出另隻手,撫著她的面容盡寸。
他想,若真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最後只能為她收屍,他不知自己會怎樣。
自七歲那年,他在漫天黃沙裡,親眼目睹生母死於那一箭,他便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害怕生死了。
征戰這些年,西北軍營裡死於戰爭之人無數,有與他關系密切,止於死去那一年的;也有今日同他打了照面,翌日便成亡魂的;更有四暗衛中的南風,為斬斷敵方精銳自毀而亡。
他慣看這些,是一早便知,入了軍營生死便不再由著自己,所以他無謂悲慟。哪怕有一日,殉身者是他自己,他亦坦然接受。在西北軍營裡,每位士兵都有留下自己的遺書,獨獨他的遺書是一片空白。
如今他問著自己,若有一日,死的人是喬時憐,他還能持有以往那樣冷情無謂的心性嗎?
他想起那時在九暮山南崖,他從刺客手下救出喬時憐後,沒對蒙在衣袍裡略有抗議的喬時憐說,其實當時他俯身抱起她,幾乎是出自本能。
他很想確認她活著。
這樣的確認,用眼看,用耳聽,都不及將她擁入懷裡真實,就像那日在落霞山回程的馬車裡一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無意識揪著他肩處衣衫的小動作,還有…她會因此同他碎碎唸的吵鬧聲。
屋外雪愈重,折枝聲不歇。
蘇涿光驀地明徹,自己這些年不怕生死,是因為未再擁有什麼。
自母親之死,他抗拒著世間萬物,漠視一切。
他幸而從人間霜雪得來一盞燈,他便註定會害怕這盞燈被風雪澆滅。
思及此,蘇涿光目光越發凜然。
他會在離京前,把她的一切皆安置妥當。
第46章 46 、喜歡(修)
京中雪霽時, 宮裡迎來了年尾宴。
是日,神宵絳闕,階柳庭花下, 數道身形緩步其間,不時傳來柔聲細言, 抖落枝間殘雪。
衣香鬢影裡,被簇擁的喬時憐從容應著各人, 其身側周姝摟著她的胳膊, 於一眾女眷裡笑語聲漸。
她不時仍有幾分怔神。
不知為何,喬時憐覺得近日蘇涿光很是繁忙,連著下朝回府的時辰亦愈晚。只是她糾結著心中疑惑不得解,未過多留意。
及女眷們散去,喬時憐問周姝:“阿姝,你可知怎樣才算喜歡?”
周姝沉思半刻, “興許就是…瞧著那枝頭的雪, 既想把它擁入懷裡,又怕它快消融了。簡而言之,就是你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她亦是不懂情之一字,奈何家中有個多情的二哥,始才從他嘴裡撬出點東西來。
聞言,喬時憐喃喃重複著:“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這麼想來, 她確實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