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善的奏疏到底還是洩露了出去,沒幾天朝廷上下便知道了奏疏裡的內容,不過朱祁鎮還沒回來,這個關鍵點也沒人敢惹事,所以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來就沒什麼波瀾,但是私底下卻是暗流湧動,充分體現了朝廷保不住任何秘密的現實。
這件事雖然沒有人拿到明面上來說,私下裡卻有不少人的暗中討論,有人反對為王振翻案,有人則是反對抹黑三楊,甚至真的有人抱怨朝廷為什麼要贖回太上皇這個禍害。
朱祁鈺對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因為這件事就是他命人傳出去的。
如果朱祁鎮回來能老老實實地在宮裡休養,那這件事就不會有人翻出來,如果他不願意休養,還試圖復位的話,這件事就是攻擊他的理由。
諸位大佬也沒說什麼,事情為什麼會這樣,大家心知肚明,反正不會干擾到自己的利益,你們哥倆愛怎麼玩怎麼玩,只求下次別再逼著他們站隊就好了。
瓦剌這面,楊善並沒有等到朝廷的回信,只得按照計劃,第二天參加盟誓大典,與也先歃血為盟。
盟誓之後,自然要慶祝一番。
也先特意讓太上皇朱祁鎮也過來參加一下,參加完了就可以跟楊善回去了。
對於這件事,朱祁鎮自然是千願萬願,整個宴會都面帶微笑,甚至對著楊善都是笑容可掬的,還誇獎了楊善幾句,全不是前幾日黑著臉訓斥楊善的表情了。
眾人都達到了目的,宴會自然歡樂,也先還讓自己的妻妾出來跳舞助興,又送了朱祁鎮十匹寶馬當作禮物,以表送別之情,言語中卻略帶惋惜。
楊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也先這不是在惋惜朱祁鎮不能再留下一段時間,而是惋惜以後再不能按月收到大明送來的東西了,不由得心中冷笑。
宴會完畢,朱祁鎮翻身上馬,跟著楊善離開瓦剌大營,也先率領瓦剌諸部領一齊送行,一直天色將晚,也先必須要回去了,這才對著朱祁鎮道:“太上皇,我就送到這裡了,祝太上皇一路平安。”
“多謝太師掛念了。”朱祁鎮亦是拱手道。
二人都表現出戀戀不捨的表情,看得楊善直唑牙花子,心說,你們這也太假了,在場最真心的估計就是也先身旁這位了吧。
楊善觀察得沒錯,在場之人中,最捨不得朱祁鎮回去的,其實就是也先的弟弟伯顏帖木兒。他是負責看管朱祁鎮的人,這一年裡沒事就找朱祁鎮談天說地,準確是聽朱祁鎮談天說地,朱祁鎮畢竟是受過正統皇家教育的人,學問知識也是頗為深刻,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忽悠伯顏帖木兒這個草原上的半文盲,可以說是手拿把掐,簡單非常,深深地折服了伯顏帖木兒,至少在伯顏帖木兒看來,自己在跟朱祁鎮的聊天中學到了很多,御下的手腕也強了很多,甚至也先都暗地裡誇獎過他的智慧有所成長,若不是遇到了脫脫不花的偷襲,那他已經堪比當年鐵木真手下的託雷了。
果然,伯顏帖木兒突然對著也先道:“太師,我想再送太上皇一陣,行不行?”
也先看向朱祁鎮,朱祁鎮連忙拒絕道:“朕如何敢再麻煩伯顏兄弟,還是算了吧。”
“陛下今日一別,你我兄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我實在是捨不得您啊。”伯顏嘆道。
也先看看長吁短嘆的伯顏,又看看有些為難的朱祁鎮,開口勸道:“太上皇,還是讓伯顏送你回宣府吧,這一路你沒有多少護衛,萬一遇到什麼危險,伯顏還能領兵抵擋一二,回頭我就派五千兵馬給伯顏,讓他護送您回去吧。”
朱祁鎮想想也是,這地方離韃靼也不遠,萬一遇上韃靼的人,自己豈不是危險了?這群韃子翻臉比翻書都快,他可信不過,如今瓦剌剛剛與大明盟誓講和,還算是可以信任一陣子的,於是開口道:“既然太師這麼說,那就麻煩伯顏兄弟了。”
伯顏立刻展顏笑了起來,高興地道:“太上皇,這就對了,兄弟我一定安全護送您到京師。”
也先立刻出聲阻止道:“伯顏不可,你帶著五千兵馬,怎麼能進宣大防線呢?知道的是你在護送太上皇,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瓦剌要趁機做些什麼呢!只能送到興和啊,再往南就是宣府了,幾十裡的距離,必然有明國巡邊的軍隊,別到時候鬧出什麼誤會,毀了我瓦剌與明國的盟約。”
“我是送太上皇,又不是去攻打宣府,哪裡會鬧出什麼誤會,再說不是還有大明使臣呢麼?”伯顏嘴硬道,他是真捨不得朱祁鎮。
沒想到朱祁鎮這時候出聲道:“伯顏,你就聽太師一次吧,宣府乃我大明重鎮,你這帶著數千人過去,再怎麼解釋也是麻煩,送到興和就夠了。”
伯顏見也先和朱祁鎮都反對,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到興和吧,不能再近了!”
朱祁鎮鄭重地點點頭,答應道:“朕什麼時候欺騙過你,自然說話算話。”
於是,二人一言為定,也先回去,伯顏隨隊而行。
楊善在一旁看著,心中冷笑,這次出使,居然現伯顏帖木兒這麼一個奇葩,在朱祁鎮面前居然一點防備都沒有,能活到現在實在是老天保佑他,哦,不對,伯顏帖木兒是蒙古人,應該是長生天保佑他。
第二天晚上,楊善新的一封奏疏送到了朱祁鈺的手裡,宣告了這次和談的最終結果。
大明與瓦剌正是講和,雙方約定,各自約束手下,不得擅啟戰端,恢復瓦剌朝貢的權力,大明放棄與韃靼互市,只與瓦剌互市,互市地點放在榆林鎮外。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瓦剌送回太上皇朱祁鎮,而大明為了嘉獎也先照顧太上皇的功勞,賜予瓦剌五十萬兩銀子的財貨。
不過和朱祁鈺想的不太一樣,訊息在次日早朝上之後,朝臣們反應倒是平淡,只是出班恭喜了一下便回去了,只留下五部九卿和禮部眾官員議事。
五部九卿已經習慣了早朝之後的小會,進了大殿便紛紛落座,反倒是一眾禮部官員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禮部的郎中和員外郎們,他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一切都感覺極為新奇,尤其是大殿之中居然擺了一堆圓凳,明顯是留給他們坐的,只是皇帝還沒來,沒有人賜座,他們還不敢坐。
禮部尚書胡濙見狀,笑著對手下們道:“都坐吧,陛下體恤我等上朝疲累,開會之時都是坐著商談的,你們可以先坐,一會兒陛下來了再起身行禮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