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指責聲冠冕堂皇。
但沈希卻再也不能忍受了,可她還未來得及做什麼,四面的楚歌便響起來了。
皇帝的親軍是一支殘酷冰冷的騎兵,當馬蹄聲踏碎暴雨在耳畔炸開的時候,沈希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
前方是即將落鎖的城門,身後是無數的追兵。
在燕地時都沒有體會過的進退維谷,終於是在皇城裡遇到了。
守城的衛兵們也頗為驚駭,沒有想到這樣一支強勢的軍隊為何會突然到來,連客棧邊好奇探看的路人們都躲了回去。
沈希披著深黑色的斗篷,她站在暴風雨的寒夜裡,瘦削的身軀被閃電的強光勾勒得分明。
常鶴幾乎是一眼就瞧見了她。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她還沒有出城。
紫衣的宦官再也不顧儀禮,他登時就下了馬,有些急切地走向沈希:“姑娘,您別再鬧了,快隨僕回去吧!”
城門前的守衛們臉上的驚色更甚。
這般強勢的一個人竟不是郎君,而是一個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才會釀出這樣大的聲勢?
但他們沒有更多窺探的機會。
皇帝的親軍已經將沈希的四周給緊緊地環住了,坐在高大馬匹上的騎兵,像是在夜間過境的陰兵,所到之處皆帶著寸草不生的殺意。
她闔上眼眸,身後就只有滔滔不絕的寒江。
在頃刻間沈希就陷入了退無可退的境地。
這會兒的絕望才是真正的絕望,她的心底一片寒涼,胸腔裡都被冷意給填滿了。
蕭渡玄明明早就能夠抓住她,但他沒有這樣做,他恰恰在沈希自以為快要解脫的時候,來殺死她所有的希冀。
他在用最強勢的手段告訴她,皇權的力量到底有多麼強大,到底可以為所欲為到什麼地步。
先給她希望,然後像逗弄耗子似的將她徹底往死裡逼。
他要沈希低頭,要她主動地低頭,要將她最後的傲骨也都給碾碎。
不得不說,蕭渡玄是個極殘忍的人。
沈希在他身邊多年,卻依然受了矇蔽,總天真地以為他是有溫柔一面的,現今想來那些柔情或許全都是掩飾。
只要她稍有不順從,便不會再是他羽翼下的護佑物件。
但在這瀕臨崩潰的最後時刻,沈希想到的卻是十四五歲時候的事。
那段時間她跟小叔沈霜天的關係很好,他仕途不順,但卻很會寫詩賦,直到現今上京城還常常會有人念起他的詩篇。
沈希很喜歡詩賦,也很愛看詩集,可她寫的實在不好。
於是沈霜天賦閒在家中的那些時日,她得空了便去請教他如何寫詩。
沈霜天對她真的很好,他半生不得志,費盡了全部的心思在她身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寫詩。
兩人那時常常會聊到半夜。
可沈霜天不知道,沈希最初想到寫詩,只是想給太子殿下一個驚喜。
她想將這些年他們的經歷全都寫成詩篇,來做生辰禮物送給他。
但在那個人聲鼎沸的夜晚,蕭渡玄收到賀禮後,只輕聲說道:“小希,詩賦僅是調劑,我不希望你將功夫和精力都花在這上面。”
後來知道沈希將那些詩集都燒掉後,他方才露出笑容,說道:“我就知道我們小希是好孩子。”
沒有人知道她孤身燒燬心血的夜晚在想什麼。
事情過去太久了,沈希也想不起來那時腦海裡都是什麼。
她只記得當初的難過,並一直記了好久好久。
眼前是無數追兵和威逼利誘,身後是冰冷的萬丈寒江,在利刃越逼越近的時候,沈希到底是沒有任何遲疑,轉身跳下了寒江。
她像是斷線的風箏,在瘋狂地往下墜落。
*
蕭渡玄的頭疾仍然沒有止住,他支著頭坐在車駕裡,容色冷得不可思議,眼底更是黑如深淵,全然沒有分毫的光亮。
腦海中全是晦澀的惡欲。
沈希真是好樣的。蕭渡玄都快要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背叛他了。
等這次將她抓回來後,他再也不會溫柔待沈希了,他要用最殘忍的方法困住她的心念。
要將她徹底關起來,要給她帶上鎖鏈,要讓她整日困在帷帳中。
他不會再給沈希一絲一毫的自由了。
當侍從驚慌失措地來傳話的時候,蕭渡玄的容色都是遊刃有餘的,沈希就是長出翅膀,也飛不出他的五指山。
都是近來太寵著她了,她才會這麼不識好歹、不知分寸。
然而聽聞沈希墜下寒江後,終是蕭渡玄先亂了神色,他猛地走下車駕,眼底盡是血色的深紅,臉色更是霎時就變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