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銀蝶

小說:春風心心 作者:蒼梧賓白

範揚驚得忘了擦眼淚, 目瞪口呆地望著不遠處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懷疑自己是太陽被曬昏了頭,有生之年竟能看見他們公子動一動凡心——那“禍水”居然還是個男人!

當年那對鐲子果然是打來娶媳婦的!

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 聞衡與薛青瀾沒抱多久, 很快就分開了。除去眼底微紅, 聞衡臉上已不大看得出哭過的模樣,恢復了一貫的鎮定沉靜。薛青瀾小心地低聲問:“好些了?還要進去瞧一瞧麼?”聞衡卻搖頭說“不必”,深深地看了故宅舊居最後一眼,便攜著他的手, 轉身向外走去。

範揚猶自發愣,待兩人走遠, 才想起自己被落下了, 忙大叫道“等等”。薛青瀾一回頭,見他急匆匆趕上來,又是好笑, 又是尷尬。他才剛擁抱過聞衡,心底裡的憐惜還沒散去,因此口氣格外溫和:“方才走得太急了,對不住。”

範揚還沒從前頭那個場面緩過神來,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位男“世子妃”, 只好“呵呵”乾笑兩聲, 不尷不尬地道:“沒事,沒事。”

聞衡瞥了他一眼,沒多話,問薛青瀾道:“好容易來京城一趟,還有什麼想逛想玩的去處?明日可就沒空了。”

薛青瀾本想說回客棧,轉念一想聞衡重遊故地, 眼下面上雖然平靜,只怕心裡還滿是鬱結,於是道:“在日頭下走了半天,不如找個風光好的地方歇腳,喝口茶去去暑氣,免得曬傷了。”

聞衡從前覺得他心思太素淨,小小年紀就無慾無求的,恐怕他被薛慈拘束了天性,沒想到薛青瀾長大後,反而入了垂星宗,瞧著是要走邪門歪道,可惜兩次照面下來,除了學會喝酒,也沒見他放浪形骸到哪裡去。

到底還是少不經事,且在他面前仍有拘束。

聞衡略一思索,問範揚道:“我記得芳晝池旁有個金卮羽觴樓,若是還開著,咱們便去坐一坐。”

範揚笑道:“我去歲押鏢到京城時還聽人提起過,可惜當日走的匆忙,沒來及去喝一杯,既然公子有雅興,我少不了要湊個熱鬧。”

三人向皇城東面走了六七里路,但聞歌吹隱隱,一股薰風挾著清涼水汽撲面而來,待行得近了,便見一片浩瀚廣淼的水面,近岸處堆簇著翠葉菡萏,十里紅香。一道長橋臥波,如白龍懸脊,勾連兩岸,湖中三座沙洲並立,楊柳綠陰裡掩映著亭臺樓閣。景色雖不比南邊那樣精巧,亦有動人之處,足堪賞玩。

夏日裡池邊遊人不少,多是來納涼遊玩。三人經浮橋上沙洲,見橋頭立著一塊湖石,上書“瀛洲仙境”四個大字,薛青瀾奇道:“這是什麼說法?”

聞衡解道:“傳說東海上有仙山五座,其中二山漂流無蹤,唯餘蓬萊、瀛洲、方丈,是仙家居處,又說‘瀛洲有玉膏如酒,飲之令人長生’,那金卮羽觴樓開在此處,也是為了借這個意頭。”

分花拂柳,穿過曲折小徑,果然見一座紅樓拔地而起,門匾上寫著“金卮羽觴樓”,筆意蕭疏縱橫,狂醉之氣幾欲頗破紙而出。

這樓是個回字形,共有三層,團團圍繞著大堂。流水環繞的高臺上,有一班樂伎在那裡彈琴唱曲,臺前有個半丈深的池子,裡面注滿美酒,底下沉著許多亮閃閃的銀片,當中一棵一人粗的銀樹拔地而起,直指天頂。那樹約有三丈高,以碧玉為葉,黃金做鳥,枝上共鑄有百十來朵銀花,每朵花中都盛著一汪酒,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端的是光華燦爛,豪奢無比。

三人在二樓窗邊的雅座坐定,夥計上來聽吩咐,卻不報酒名,亦無水牌,只攤手要銀子。範揚給了十兩整銀,說道:“乾鮮攢盒,四樣點心,一壺清茶,再拿三個牌子來。”夥計見他嫻熟,知是熟客,笑容滿面地應下。

不多時菜餚備齊,夥計捧著一個小托盤送到桌上,道:“請客官選酒。”

聞衡坐在薛青瀾旁邊,解釋道:“他們家樓下那棵花樹,每朵花裡盛著一種酒,客人想喝哪一種,便需將這盤中的銀蝴蝶正正當當地擲進花朵裡,擲中了就送上酒來。”

薛青瀾問:“那要是擲不中呢?”

夥計在旁笑著介面道:“若擲偏了,落進池子裡,本店也有次一等的好酒送上,若是落到他處,就只好喝清茶了。”

所謂的“銀蝴蝶”是用輕飄飄的銀片鏤雕出來的,小巧玲瓏,要不偏不倚地彈進杯口大的花朵裡,手上非有點功夫不行。一隻蝴蝶就要二兩銀子,但這店既然開在這裡,自然多得是捨得花錢的人來湊熱鬧,憑它杯裡是什麼名釀好酒,店家也只穩賺不賠。

薛青瀾起先見這酒樓裝飾風雅,還道是文人雅士匯聚之地,沒想到竟是論功夫見真章,他不怵這個,點頭笑道:“有點意思。”

那夥計侍立一旁,道:“客官請。”

範揚先讓聞衡,薛青瀾忙按住他的手,提醒道:“衡哥,你臂上的傷還沒好,暫且不宜飲酒。”

聞衡自然不肯拂了他的好意,挑眉向範揚道:“看見了?我得遵醫囑,你們倆自己喝去罷。”

範揚豈止是看見了,他都快瞎了,忙拈起一片銀蝶站到欄杆前,上下逡巡一番,看準了離他最近的東側一朵,屈指彈出銀片,道聲“著”,果然中了。那夥計立時高聲報道:“二十年‘玉團春’一壺!”

這已算是難得,同樓其他客人見此情景,紛紛看向他們這一桌。薛青瀾也取了一片,放眼看去,只見花朵底部用小字鏨著酒名,他於此道所知不多,便回首問聞衡:“‘荷花蕊’好不好?”

聞衡點頭首肯道:“不錯,應景。”

那“荷花蕊”所在的枝杈卻在他們這層樓上頭,只能看見底託和半個杯口,薛青瀾二指挾著那銀蝶,運勁輕輕向上一甩,紙一般輕薄的銀片破空而去,正中酒杯上頭橫過來的樹枝,再“叮”地反彈,恰好掉入杯中。夥計又高聲道:“玉酒坊名釀‘荷花蕊’一壺!”

玉酒坊是聞名遐邇的大酒莊,一罈酒叫價百金,仍有無數人趨之若鶩,薛青瀾這一下就給他們回了本。旁邊看熱鬧的紛紛叫好,起鬨“再來一個”,聞衡遂道:“我不喝酒,還有一個你拿著玩去。”

薛青瀾抬頭仔細看了看,卻是搖頭道:“站在這裡,最高也只能拋到第三層,頂上那個我是夠不到。還是衡哥來罷。”

這銀樹越往上酒杯越少,頂端只有一個酒杯,站到三樓都看不見它的杯口,要將銀蝶拋進去,非得要極高的武功、極精的準頭不可。自金卮羽觴樓開張以來,能取中頭杯酒的不過寥寥十幾人而已,說是萬里挑一也不誇張。

聞衡起身過來,站到他身邊,抬眼向上一瞥,倒不覺得有什麼難,低聲問:“你想要頭杯?想要我就給你擲下來。”

薛青瀾一笑,低聲答道:“我不要那個。明日還要幹壞事呢,我勸你還是低調些,免得旁生枝節。”

聞衡隨手拈起盤中最後一枚銀蝶,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隨便扔了?”

薛青瀾含笑點頭,旁人目光都集中在聞衡手上,卻見他將銀蝶望空一拋,雖然扔得很高,卻只到了銀樹第二層。看客們都知無望取中頭杯,恐怕連別的酒杯也進不去,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失望嘆息。

銀蝶撞在二層樹枝上,正悠悠飄落,聞衡抬手一彈,隔空打中蝶翅,那銀蝶竟似翼下生風,被這股氣勁託著又往上飄了一段,如同一隻真正的蝴蝶,堪堪飛上了第一層枝頭。圍觀者已然愕然瞠目,聞衡屈指又是一下,再度將那蝴蝶彈開,這回撥準了角度,銀蝶翩然而起,飛向最頂上的那朵銀花——正停在杯沿,卻沒落進杯中。

別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等著聞衡再來最後一下,將這頭杯收入囊中。聞衡忽然偏頭看了薛青瀾一眼,在眾人矚目中施施然抬手,只聽“撲”地一聲輕響,一股細細的氣流破空飛去,將那銀蝶從杯上彈開,打著旋兒飄落下來。

此刻白日西斜,陽光從樓上窗子中射進來,照得銀蝶翅膀反光,如一團明燦燦的流火,自九天銀河裡搖曳墜落。薛青瀾不知被什麼蠱惑,怔怔地伸手向前,像是要將這星芒接入手中,偏就是這麼巧,那銀蝶竟然正朝著他的方向,準得不能再準,分毫不錯地落進了他攤開的掌心裡。

金卮羽觴樓裡,鴉雀無聲。

連幹了十來年的夥計也沒見過這種場面,跟客人們一起呆掉了。聞衡笑了一聲,抬手將薛青瀾的手掌一合,將銀蝶囫圇包住,輕聲道:“中了。”

薛青瀾叫他喚回了神,疑惑道:“什麼中了?”

聞衡但笑不答。

離著遠的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唯有離得近的範揚懂了,剎那間猶如十來個驚雷輪番追著他劈,每一個落下來都帶著“中了”“中了”的迴響。

按金卮羽觴樓的規矩,銀蝶落在哪杯酒裡,就代表客人要飲哪種酒。

而聞衡擲出去的銀蝶,落在了薛青瀾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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