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玉頹山躺在裡面已經睡著了,但沒一會玉頹山突然一翻身,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晏聆?”
晏將闌睜開眼睛看他一眼:“怎麼?”
“我是什麼聲音?”玉頹山眼巴巴地看著他,“你能聽到萬物之聲,我呢?”
他想知道自己是什麼聲音。
晏將闌沉默半晌,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呢喃道:“哥……”
玉頹山並沒有看出他的為難和隱瞞,還在滿臉期盼地看著他:“嗯嗯?”
晏將闌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伸手按住耳朵,輕輕地道:“沒有。”
玉頹山沒懂,疑惑道:“什麼?”
晏將闌說:“你沒有聲音。”
玉頹山臉一僵。
每個人都有聲音,並非是真正的語言,而是像是盛焦的焦土龜裂聲、亦或是晏玉壺的水流潺潺,以及帶著殺意的“嘶嘶”,晏將闌甚至連靈脈的聲音都能聽到。
除了玉頹山。
“閒聽聲”由“堪天衍”而生,卻無法聽到“堪天衍”的聲音。
自從少年時兩人第一次初見,在晏聆耳中奚絕便是一片安靜的死寂。
玉頹山抱著一絲希望小聲問:“我是沒有,還是你聽不到?”
晏將闌:“我不知道。”
“哦。”玉頹山將錦被拉到身上遮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純澈的金色眸瞳,他看起來有些失落,“這樣啊。”
晏將闌看得心尖酸澀,熟練地哄他:“沒關係啊,“閒聽聲”是最雞肋的相紋了,沒什麼大用,再說我也聽不到自己的。”
玉頹山立刻被說服了,眼眸一彎嘻嘻笑著說:“那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晏將闌笑了起來。
兩人躺在諸行齋齋舍偌大的床榻上,安安靜靜聽著呼吸聲和雪落聲。
玉頹山嘻嘻哈哈了一會,看著一旁暖色的燭火,突然毫無徵兆地說。
“聆兒,我害怕。”
晏將闌沒問他害怕什麼,像是早就深知玉頹山的一切希望、畏懼,只是輕輕一頓便柔聲回答:“那就不做了。”
玉頹山卻立刻搖頭:“不。”
他不想被一輩子關在天衍地脈中不得自由。
玉頹山似乎想再和晏將闌說幾句話,但思來想去卻發現他想說的話早在兩人相依為命的十餘年裡全部說完了。
所有的安慰、勸說、叮囑,能說的都說了。
玉頹山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感受著晏將闌微弱的呼吸聲,終於閉上眼睛。
這是他十四年來第一個安穩覺。
***
翌日一早,雪依然在下。
晏將闌往往辰時就起,但今日卻不知為何一直昏睡,想要醒來卻像是鬼壓床了似的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玉頹山早已沒了昨日那罕見的脆弱,穿了身暖黃色衣衫,那衣服形制和紋路竟然和當年“奚絕”及冠那日的一模一樣。
他蹲在床邊,金色眸瞳看著晏將闌的睡顏,笑吟吟地道:“我走啦。”
晏將闌似乎察覺到什麼,眉頭一皺似乎想要掙扎著清醒,但又被玉頹山指尖的天衍靈力拖入更深的黑暗中。
玉頹山的手指緩緩從晏將闌眉心移開,指腹那一丁點的溫暖隨著寒風一點點消失。
這十幾年來玉頹山的長髮一直都像是孩子似的披散著,落拓不羈又天真無邪,但今日他罕見地束了發冠,那雙妖異的金瞳也終於變回漆黑的眼瞳。
他緩緩起身,層疊衣袍曳地,臉上稚嫩還未褪去,宛如當年要去參加及冠禮的少年。
玉頹山注視著晏將闌,又重複了一句:“我走了。”
晏將闌眉頭越皺越緊,後頸天衍相紋控制不住地從側臉蔓延,好似金色藤蔓,強行灌入他的識海,“閒聽聲”想直接將他喚醒。
玉頹山沒等他成功,轉身邁著輕緩的步伐一步步離開諸行齋。
這個並不屬於他的地方。
哪裡都不屬於他。
讓塵已在諸行齋外等他,見他穿著這麼奇怪,蹙眉道:“你這是……”
玉頹山笑眯眯地問他:“我今日是不是大限將至?”
讓塵眸中金色天衍一閃而逝,輕輕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