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慈和薛照微都對這些傳言略有耳聞。
謝歸慈應該說極為清楚,因為有一部分傳言裡有他的功勞。不過他不至於卑劣到故意損害薛照微的名聲,只是稍加引導,把渡越山迫不及待答應薛照微求娶的事情散播出去而已。
只是流言的發展略有點超乎謝歸慈的預料而已。
——好像無論怎麼傳,“鶴月君江燈年”這個名字都繞不過去。
當然也不妨有指責他薄情寡義的人,誰都知曉江燈年親赴北荒、以身犯險是為了謝歸慈,但謝歸慈短短時日就另尋新歡,未免太叫人寒心,江燈年一片深情平白錯付。
謝歸慈對此一笑置之。
渡越山自然沒有誰敢在他面前說這種話,只是謝宥特意來找過他一回。
“你真的要和藏雪君結親嗎?”謝宥背對日光而立,他側臉稜角分明,和平時的溫潤大不一樣,有種別樣的凌厲深沉。
謝歸慈正在撥弄薛照微送過來的十六絃琴“雪泥”。拋開它與仙人傳說有關的傳奇與作為神器的力量,這確實是一把難得一見的好琴,音色毫無雜質,泠泠清寒,即使不同音律的人也會為它的聲音而沉醉。
只是與薛照微不太相配。
藏雪君薛照微,即使道號再風雅柔和,也無法掩蓋他是個劍修的事實,而且走的還不是師延雪那樣輕巧敏捷的路子,一招一式都殺氣凌厲,大巧無鋒。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和謝宥的對話上,聽了謝宥的問句也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聲。
謝宥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眸光極為晦澀:“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想辦法為你拒絕這門親事。”
泠泠琴聲戛然而止,謝歸慈停下撥絃的手,似笑非笑看向面前這個曾當親兄弟對待的小師弟:“謝宥,到底是我不願意,還是你覺得我不願意?”
他反問的語調極輕,卻一字一句叩著謝宥的心臟,讓他好像所有的心思都在謝歸慈清明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謝宥勉強穩住語調:“你與藏雪君平生素不相識,對他肯定沒什麼感情可言。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為了權勢地位而去攀附藏雪君的人……”
謝歸慈“哦”了聲,輕飄飄地接話,“可是你覺得、你知道,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師兄。”謝宥張了張口。
謝歸慈抱琴起身,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施捨給謝宥,“我做什麼決定用不著你來干涉,我是什麼人也不用你來評判。”他頓了頓,才回身瞥了謝宥一眼,“更何況,你要是堅持認為我不願意,為什麼不去和你師父、和薛照微說?”
謝宥臉色白了白,張張口想說什麼卻擠不出聲音。
謝歸慈覺得他這個人沒意思極了,分明是他自己的私心,卻彷彿一副為了你好的模樣,真要有一絲可能損害到他切身利益,他卻絕不會去做。
“謝宥,別每次都來噁心我。”
謝歸慈說罷抱著“雪泥”走進屋子——說是抱,但也和拎差不多,這樣貴重的神器,在他手中好像也只是見平常的玩意。殿前簾幔在山風中距離捲起,如一重一重飄落下的雪白梨花,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煙霧簾幔後,徒留謝宥一個人臉色極其難看地站在原地。
………
“傳言越來越離譜了,宗主。”一個弟子擔心地開口,“我們真的不阻止一下嗎?這樣下去恐怕會對您的名聲有損。”
宗主從渡越山回來之後,突然叫他們準備聘禮,說是要給那位掛著鶴月君未亡人的渡越山首徒謝歸慈謝公子下聘,還把“雪泥”琴送了過去。甚至宗主還預設各種流言蜚語在仙門各宗之間傳播。
藏雪君要和渡越山結親的訊息還有一部分是他們散播出去的。
可是他們想不通,薛照微讓他們這麼做的用意。
薛照微站在簷下,身上麻衣如雪,比起造訪渡越山那日謝歸慈所見,今日這一件才更像是喪服。
他潑墨似的發未束,被山風吹開散在肩頭,神色雪削過似的冷淡,令人望而生畏,問話的弟子只敢遠遠站在他身後數尺的地方。良久,薛照微才回應弟子:“無妨,聘禮備好就送去渡越山。”
“已經備好了。宗主可要過目?”
“不必了,按禮單來便可。”
身後沉寂了片刻,才又有聲音響起:“既然根本不在乎那位謝公子,為何又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求娶,還連雪泥琴都給了出去?”
薛照微這才回頭,小弟子已經退下,出聲的是個瞧不出年紀的男子,髮梢中透著一股灰白,但面容確是年輕的,負手立在階下,一臉不贊同地看著他。
是薛照微的師叔,夙星真人。也是薛照微唯一一個還在世的長輩。
薛照微道:“雪泥琴與別的東西不同。”
給雪泥琴是表明他的態度,只有他看上去越是重視,那些暗地裡的人才會越有所忌憚,越不敢動手,修為不足以自保的謝歸慈才能越安全。
他才能踐行他答應過江燈年的諾言。
至於聘禮,那些本也就不是必需的。
不值得多費半分心思。
夙星真人看著薛照微不由得嘆息,他對薛照微自認還是略有幾分瞭解,大抵能猜到薛照微這樣做和那位鶴月君脫不了干係,但是他並不贊成薛照微的做法。
“如果鶴月君知曉他死後,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搶了他所鍾之人,恐怕做鬼都要回來找你。”
“倘若他能回來……”薛照微眼睫顫了顫,視線落在空氣中某個虛無的點上,聲調輕描淡寫:“那樣也好。”
第07章 朝來雨07
夙星真人最後搖搖頭走了。
“你好自為之。可無論你做什麼,都一定要堅守心中的底線——不管怎麼說那位謝公子都是無辜的。”
鶴月君,謝歸慈,再加上自家這個再也受不得一點刺激的師侄,簡直就是一段孽緣。
無辜的謝歸慈正在渡越山數聘禮。昱衡真人和渡越山其他長老坐在一邊,對著擺滿整個升月殿的奇珍異寶,雙眼露出垂涎的光。
但是薛照微派來的人沒有馬上離開,他們也不好意思開口和謝歸慈提起這些聘禮的歸屬。雖然嘴巴上不好意思說,但心底卻早就想好怎麼劃分了——那匹煙雲鮫綃不錯,可以給我女兒裁身衣裳,反正謝歸慈一個男子也用不著;那柄靈劍也不錯,可以擺在洞府裡充充門面,以謝歸慈的修為也駕馭不住它,倒不如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