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側頭揚了揚下頜,立刻有一個帶著面具的人走上前,他雙手套了厚厚的手套,按照傅歸荑指的位置翻開衣襬。
那枚巴掌長,兩指寬的傷痕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頓時呼吸都停滯了。
眼前一片漆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她想伸手去確認那是不是真的。
裴璟死死攔住她,把她整個人禁錮在懷裡。
傅歸荑淚流滿面凝視裡面的人。
明明,他近在咫尺。
明明,他們馬上就能相見。
明明,離回家的路只還剩下最後一步。
“我不信,我不信!”
“這不是他,這不是他!”
傅歸荑聲音淒厲,尖叫聲幾乎要衝破房頂。
陡然生出一股力量,猛地推開裴璟,她半跪著趴在棺木上死死盯住裡面再也不會醒過來的人,一手緊扣木頭邊緣,指甲活生生摳出細碎的木屑,一手揪住胸口的衣襟。
她完全感受不到哥哥,她完全無法分辨這是不是哥哥。
心像是被掏空了,她甚至感覺不到心跳。
裴璟一時不察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趕緊過來從身後摟住傅歸荑,可是怎麼扯也扯不開,她的手像是長在棺木上似的,低著頭不肯走。
裴璟怕強行硬來會傷到人,他暗中遞給對面的秦平歸一個眼神。
秦平歸幾不可察地皺皺眉,隨後帶了兩個人上來。
裴璟沉冷道:“你們過來認一認,這是誰,若是敢有半分隱瞞或者謊話,立斬。”
“哎呀,這躺的不是我的鄰居沐然嗎。我的天爺啊!他、他怎麼死了?”一道驚慌的尖叫聲響起。
傅歸荑認出聲音,抬頭看去,這人正是那天她去打聽訊息的大娘。
大娘也認出了她,驚訝道:“小公子,你怎麼也在這裡?”
傅歸荑望著她,睜大眼睛淚流不止,隔著淚幕,她幾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
心裡築起那道名為“這不是哥哥”的防線開始搖搖欲墜。
裴璟揮手,另一個人年過半百的老朽接著湊上跟前,說裡面躺著的人就是之前去找自己看病的人。
傅歸荑聽出他的口音是蒼雲九州的人,艱澀地開口問了他幾個問題。
病入膏肓,迴天無力。
隨著他的回答,傅歸荑的心理防線一層一層崩潰,最後化作灰燼,散在她的慟哭聲中。
她閉了閉眼,無力地伏倒在自己的手臂上嗚咽著。
空洞的心開始變得疼痛難忍,像是被鐵網緊緊箍住一般,纏得她透不過氣。
裴璟看傅歸荑算是勉強信了,示意他們都退下,自己陪在她身邊,抱住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身體。這裡陰冷溼重,我們先出去。”
傅歸荑充耳不聞,把頭埋在自己的手上徑直哭著,哭聲不絕,不能自已。
此刻她萬念俱灰,支撐她一路走來的信念頃刻間崩塌。
像一個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明明綠洲就在眼前,還差一步就能喝到甘甜的清水。
像行走在寂寂黑夜的打更人,破曉的光已經升起,她只要邁出最後一腳就能擁抱光明。
然而到了最後一刻,她才驚覺綠洲早已枯萎,黑夜永無止境。
她怪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找到哥哥,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救他。
她怨自己,為什麼那天不直接追出去。
她恨自己,為什麼要跟裴璟置氣,白白耽誤了這些時間。
她等了他這麼多年,找了他這麼多年,她還沒有來得及帶他回家。
她的哥哥,孤獨的倒在滿是塵埃的路上,他在死前的最後一刻在想什麼。
他那樣執著地治病,是不是為了有一天能回到蒼雲九州與她團聚。
裴璟的手掌輕靠在傅歸荑的背上安撫著,任由她哭得渾身抽搐著,哀哀不斷。
他手上的動作有多溫柔,他的目光就有多冰冷 。
哭吧,哭過就好了。
傅歸荑分給傅歸宜的心思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在無數個夜晚產生難以自抑的嫉恨。
為了傅歸宜,她能忍下一切,包括他提出的各種無理要求。
原本他應該是高興的,傅歸荑乖乖聽話,任他拿捏。
然而到了後面,他開始悶悶不忿,傅歸荑是為了別人才願意對他委曲求全,虛與委蛇的。
裴璟面無表情地一根一根掰開扒在棺木壁上的手指,像一點點拔出傅歸宜在她心中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