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連弩起發聲勢浩大,反射力讓身下的駿馬焦躁地刨著蹄子,激起陣陣塵土。
裴璟目視前方,嘴角帶著笑意問:“傅世子有何指教?”
傅歸荑面無表情,眼神平靜,淡淡道:“不敢當,太子殿下訓練出來的自然是好的。”
陪同在旁邊的季明雪聽見“傅世子”三個字眉頭微挑,原來他就是蒼雲九州第一神射手,鎮南王獨子傅歸宜。
聽太子殿下的口氣,原來那位神秘的設計天才居然是他?
他用餘光暗自打量傅歸宜,長得沒有他高,身板看上去單薄瘦弱,他能拉開弓麼?
季明雪心裡對傅歸宜這個人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佩服他的巧思敏捷,能打破傳統思維的侷限設計出連弩,另一方面對她又存在隱秘的比較,他是騎兵,傅家亦然。
虧他之前還在太子殿下面前誇下海口,說追雲騎有了這套訓練方法再加上新式武器,定能與傅家騎兵一較高下。
原來這些東西都是別人給的,難怪當時太子殿下聽了後表情有些玩味。
他心裡滋味萬千,就好像自己努力學習先進技術,最後卻發現這項技術是對手送過來的。
季明雪暗暗詆譭,說不準傅歸宜還有私藏,他怎麼可能毫無保留地將家族秘術全部交出來,不過自己可以根據南陵騎兵的特點進行戰術調整,說起來也不算全是他們傅家的功勞。
想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季明雪對傅歸宜觀察得更仔細了。
這一看,就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堂堂南陵的太子殿下,如此金尊玉貴的人眉眼含笑地給他講解連弩的設計,還親自上手示範操作,可他表情淡漠敷衍,眉眼間更是覆著一層冷意。
這也太不知好歹了。
裴璟問傅歸荑:“如何,這個禮物可能入你的眼?”
傅歸荑吃了教訓,接過連弩不再推拒:“多謝太子殿下賞賜。”
她的聲音冷淡得聽不清情緒起伏,說完這句冠冕堂皇的謝恩之詞後便不再言語,目光更是落在遠處,半點不想分給旁邊人。
然而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的這樣平靜,腦海裡回憶著裴璟剛剛為她演示講解的連弩,再一次感嘆南陵果真是人才濟濟,居然能夠想到利用拉桿和牙來補充箭矢。
不知道是誰想出了這巧奪天工的方法?
傅歸荑的餘光不動聲色地往站在遠處的季明雪瞟去,方才看他下馬的姿勢已然有幾分傅家騎術的真傳,他還是追雲騎的將軍,想必對箭術機關也頗有研究,莫非是他?
裴璟壓低眼皮半眯著眼,從側面瞧見她眼神清冷,嘴角微抿,唯獨鼻尖有一抹紅,想必是惱了他在生悶氣。視線無聲往下移,深色衣領襯得半截脖頸愈發細長雪白,連同筆挺的脊骨連城一條流暢的弧線,像只驕傲的天鵝。
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裴璟心底剛剛聚攏的不快又悄然散去。
東風驟起,傅歸荑垂落的烏髮被風揚在空中,不經意間掃到裴璟的側臉,癢癢的,像無數個小爪子在撓他,又勾出他心底的邪火。
側眸望去,她的臉部輪廓和她的脖頸纖瘦柔弱,眼角卻藏著堅毅,剛與柔在她身上恰到好處的融合。
裴璟不喜歡南陵貴女們那般如菟絲花一樣的女人,也不喜歡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
傅歸荑這樣的剛剛好。
既不嬌弱任人宰割,也不會逞強做無畏的掙扎。
他喜歡聰明人,更喜歡會審時度勢的人。
更準確地說,在沒有遇見她之前,裴璟壓根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麼人,而傅歸荑這個人的出現,恰好滿足了他所有的喜好。
她像是上天註定送給自己的禮物,跋涉千里,遙遙而來與他相遇。
裴璟看向傅歸荑的目光裡摻雜幾分難以察覺的寵溺,又暗生幾分懊惱,早知道她會因為那件禮物對他冷著臉,還不如直接遣人賞賜下去。
罷了,她以後總會明白他早已對鎮南王府早沒了戒心,甚至已經決定若是傅歸宜終是無法尋回,他也會幫她掃除後顧之憂,讓她再也不必小心翼翼行走於世間,忍受她本不用承擔的磨難。
裴璟心念一動,抬手繞住風中胡亂飛舞的一縷髮絲,溫柔地替她別至耳後。
她這樣好,他怎麼捨得讓別人發現她是個女人。
傅歸荑的耳朵冷不丁地抽動了一下,垂下眸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裴璟失笑地盯著通紅的耳尖,傅歸荑原來是害羞了。
她害羞的樣子很可愛。
裴璟察覺到季明雪的目光,皺了皺眉,身形微移擋住傅歸荑大半張臉。
餘光瞄到趙清衝他使了一個眼神,他神色不變,直到等傅歸荑耳尖和臉頰上的紅暈都退散才招來季明雪。
裴璟吩咐道:“孤有點急事,你替孤好生招待傅世子,不可怠慢。”
季明雪自然恭敬稱是。
裴璟說完看了眼傅歸荑,她神情已恢復成往日的清冷疏離,他這才挪開遮擋她的身體。
傅歸荑這拒人千里的冷肅模樣讓裴璟分外安心,他放心離開去處理別的事。
“在這裡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裴璟輕柔地替她彈了彈肩膀上的浮塵。
傅歸荑像木頭一樣背對著裴璟,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裴璟也不在意她的怠慢,徑直離開。
傅歸荑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漠地駐足眺望遠處訓練的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