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第一次對自己做過的決定動搖,製造“傅歸宜”的死亡,真的是對的嗎?
書房裡寂靜無聲,裴璟像個泥塑一般凝固不動,過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把趙清叫進來。
“你派人回京一趟,把戶部的京城戶籍登記冊全部搬過來,另外,還有養濟院、慈幼局近十三年的卷宗也一同帶來。”
“對了,毒蛇之前調查過有關傅歸宜的資料,也都拿來。”
趙清領命退下。
裴璟站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
他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地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
今日發生的這件事讓他徹底看明白傅歸荑平日冷靜從容下藏著的自責與內疚。
她把自己困在一個名為“傅歸宜”的套子裡,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
裴璟曾經以為,只要傅歸荑認為傅歸宜死了,他就有機可乘,成為她心裡的唯一。
如今他才明白這個方法其實是把她逼進了一個死局。
解鈴還須繫鈴人。
傅歸宜,但願你還活在某一個角落。
夜涼如水,裴璟回到寢殿時已接近子時,屋內已熄燈,灰濛濛的一片。
傅歸荑躺在床上,聽見響聲動了一下,猜出是誰後把臉轉到一邊。
“我知道你還沒睡。”裴璟有些疲憊地走到床前,居高臨下望著黑漆漆的一團人影,即便看不見傅歸荑的表情,他也能感受到她此時強烈的憤怒。
傅歸荑聞言扯過被子把頭蒙在裡面,轉身留給裴璟一個冷漠的背影。
裴璟坐下來,強硬地扯開薄輕,又摸上她的雙肩把人轉過來面對自己。
“別忘了你還頂著謀害皇嗣的罪名,”裴璟冷冷道:“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身後的鎮南王府考慮,還有你留在宮裡的長隨,宮外從家裡帶來的僕從。”
傅歸荑冷笑了一聲,“裴璟,你除了會威脅我,你還會做什麼。”
裴璟見她肯開口說話,口氣稍緩:“我只是在告訴你事實而已。”
“你想怎麼樣?”傅歸荑含怒低吼:“生孩子你想都別想,我寧可去死,也不要生下你的孩子!”
裴璟前一瞬的心軟憐惜在她的寥寥數語下煙消雲散,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胸口下的心臟又冷又熱,一會兒冷的像坨冰渣子,凍得他渾身發顫,熱的時候像團烈焰,恨不得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燒成灰燼。
手的力道不自覺收緊,傅歸荑難耐地發出痛吟。
裴璟如夢初醒地鬆了力道,傅歸荑想也不想奮不顧身推開他,登時起身下床奪路而逃。
他反應過來後立即抓住她的腳裸,活生生將一隻腳著地的人拖回來壓在身下。
“放開我!”傅歸荑手腳並用的掙扎著,嘴裡含恨道:“我就算懷了,也一定不會生下它。你死心吧,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你生。”
傅歸荑一字一頓:“裴璟,我恨你。”
裴璟沉默地聽著傅歸荑的誅心之語,閉了閉眼,沉聲道:“你不想生,那就不生。”
傅歸荑似乎沒料到裴璟這麼好說話,愣了一下。
裴璟見她終於冷靜下來,一隻手撫上她冰冷的臉頰,替她抹去眼睛不知何時落下的淚,緩聲道:“我不逼你,你別激動。太醫說你體內還有餘毒未清,忌大喜大悲。”
傅歸荑兀自急促地喘息著,她忍不住切齒冷笑。
她為什麼會中毒,他心裡難道不清楚。
隔著黑暗,裴璟已然從傅歸荑不規律的呼吸節奏分辨出她此時的惱恨和不領情。
然而他能退這一步,已經是裴璟能作出最大的妥協。
不等傅歸荑有所反應,裴璟兀自褪了身上衣物,抬腿上榻,拉過被衾蓋住兩人。
傅歸荑蜷縮著身體背對他,極力忽視腰間橫亙的鐵臂,內心大恨。
她恨裴璟一意孤行戳破自己若無其事的偽裝,恨他不顧自己意願強行撕碎她編織的夢。
更恨他,說的全對。
當日她極力按耐住巨大的悲痛,強裝一切都過去了的假象在今天全數化為泡沫,好不容易她終於騙過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樣活著,裴璟非要扯下這層平靜的遮羞布。
傅歸荑可以接受哥哥一直失蹤,甚至能接受永遠找不到他。
只要他好好活在世上某一個角落就夠了。
但她無法接受自己眼睜睜看著兩人再一次失之交臂,她卻無能為力。
而這次,是永遠。
裴璟一夜未眠。
他等傅歸荑顫抖地身子終於平靜下來,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小心翼翼把她的頭從枕頭裡挖出來平放。
抬手朝她鬢角摸去,果然一片濡溼,臉上全是殘存未乾的淚痕。
拿過一旁帕子,替她擦拭乾淨,又將人抱在懷裡低嘆了聲什麼。
*
傅歸荑烏龍中毒一事悄無聲息地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