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奇家在村民宅群次靠南的位置,最南端是另一棟更破舊的老房子,這裡離大路較遠,緊挨著一小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曾煥所指的是南牆以南、花田再以南的一片短崖,崖邊種著兩棵細樹,圍了雙排木頭護欄,還掛了個警示三角牌。
“那邊就是在他父母出事之後給圍起來的,之前是片沙土地,他們兩個騎三輪車,沒剎住直接衝下去了,那下面可都是實打實的大石頭,當場就不行了。”
女法醫歪歪頭。“怎麼會衝下去呢?他們應該也不是第一次開那種車吧?”
曾煥掃了一眼屋外的那個人,作出回憶的表情。
“我記得吳文奇他爸好像酗酒蠻嚴重的,聽長輩說,他爸當時就是喝醉了,估計沒控制好方向吧。”
“哦……”女法醫平靜地眨動眼皮。“是夜裡出的車禍?”
“白天。”
“白天也會喝醉酒?”口罩上方那一雙漂亮的瞳孔微微張開,顯露出幾分意料外的訝異。
曾煥怔了怔,望著面前女法醫的眉眼,第一反應想起電視裡精緻無瑕的蝴蝶標本,緊接著又意識到對方之前是個常年窩在什麼高階國際科研所裡的博士研究員,剛回國不久,打小嬌生慣養,不諳世事,估計日常接觸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高識精英,沒太多社會經驗,說白了就是沒見過太多陰暗面,所以才會一本正經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說不定連三輪車長啥樣子都沒見過……他在口罩之下舔舔嘴唇,笑了笑,語氣像耐心的兄長。
“當然啊,酒鬼喝酒又不限時間。”
女法醫嘆了口氣,搖搖頭。
“我記得病歷記錄上顯示吳文奇的父親有輕度白內障,又看到是車禍去世,還以為是因為夜裡能見度低再加上視力下降導致的。”
……還“導致的”……
這種一板一眼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是十足十的白嫩書生。曾煥擺了擺手。
“他爸視力應該挺好的,就算有什麼病應該也不嚴重,我記得以前長輩們還提起過,他們兄弟倆視力好都是因為他們吳家基因好。”
“他們家都沒有人戴眼鏡麼?”
“沒有的,別說他家,我們整個島上的人都少有戴眼鏡的,那種東西,都是學習好的人才戴呢。”曾煥感覺自己的顴骨頂到了口罩邊緣,抬手摸摸下巴,但只摸到口罩下沿。“沒記錯的話,方法醫應該是偶爾會戴的吧?”
“嗯,我近視的。”
“對嘛,我就說,就是得有文化的人才戴眼鏡呢。”
女人笑笑,摘掉口罩。離得比上午時近一點,曾煥這才現她的鼻樑骨中段有極小的凸起,他沒見誰有過,但安在這個女人的眉眼和櫻唇之間卻很和諧,別有一番韻味,只是講話腔調太過呆板,把那股韻味沖淡了。
“不過視力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受基因影響,跟文化程度沒有必然聯絡。”
“是吧……”曾煥點點頭。“這我可就不懂了,還是你們比較專業。”
女法醫四下打量著,似乎準備收尾。
“這麼多年了,這房子就一直空著?”
“聽說是。吳老闆他爸媽在世時很照顧吳文奇,偶爾也會讓他去他們家住,但後來成年離開島之後,這裡就徹底空置了。之前還有人勸他把房子租出去賺點貼補,但這兒您也看到了,老破小,地基淺,位置也不好,根本沒人來租。”
女法醫維持溫和笑容不變,轉頭向屋外望了一眼。
“這裡結束了,我們出去吧,謝謝您。”
“哎沒事沒事,辛苦了。”
曾煥把口罩挪到嘴巴下面透氣,跟著她一起走出老宅。門外四個男人一齊轉過來,曾煥與那個人短暫對視一秒——他自己覺得應該不足一秒——然後現那個姓成的警察並沒有在看自己女朋友,而是在看他。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絲後悔口罩摘早了,戴著口罩似乎能掩飾大半面部微表情,畢竟聽說很多刑警會透過抓捕這個來對付嫌犯。但他又何必這麼緊張呢……不可能懷疑到他頭上的,不可能的……
果然,那個警察只是衝他淡淡點點頭,什麼都沒說。
“方法醫那邊都好了?”楊警官問。
“嗯。”女法醫把手套收好,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我去回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