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王芸摸了一把臉。“我……打了個盹兒。”
“一會兒那些警察要去阿奇家看一眼,我陪著一起去,跟儂提前講一聲。儂不要多想,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
“老宅子?”
“嗯。”
“……好。”她乖乖點頭,聽到自己的心跳自抬頭看到他五官的那一刻起就在狂跳,彷彿受了驚亂蹦的馬蹄,到現在還沒有放緩的趨勢。
“那我過去了。”
她繼續點頭,手不自覺地撫著自己胸口。現在坐在別人家門口,二表姐就在裡頭,她總不好再揪著他問個沒完沒了,況且就算問了他也不會講。
“那儂當心點。”她為什麼要囑咐他這種話?
果然,他看了她一眼,嘴巴抿起來,似乎不大高興地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儂鞋帶開了。”王芸的眼睛落到下方。
“哦。”
他低頭看了一眼,抬腳踩在她身邊的大石頭上,彎腰繫鞋帶。王芸的目光與他落到同一處,試圖撫平作亂的心跳。
但下一秒,她的手頓住——
沒有什麼需要再撫的了,感覺不到了,心跳失蹤了——
——因為她看到,自己丈夫的腳踝內側有一條極淺極淺的肉色痕跡。
如果不是離得這麼近,幾乎看不清。
左邊,小腿。
她張大嘴巴,身體冰冷,耳邊海風轟鳴,如火車急鑽進洞黑隧道一去不回,視線開始散,兩張面孔混成一張,輪廓最終清晰,表情定格在新婚燕爾時男人瞥著貝殼風鈴、下意識露出的那一絲嫌惡。
……
“老婆?”
……
“老婆?”
……
王芸把眼皮用力向上翻,對上他的視線,現他已經收回腿,左腿向後,語氣關切,但表情逆光,分辨不清。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她再低下頭,看到一隻熟悉又陌生的大手鉗住她的手腕,手指冰冷,姿勢彷彿扼住一隻狗的喉管。
“沒事。你……快去吧。”
她重新講起普通話,腰板直起來。
“老婆。”
她努力想要找回心臟的存在感,卻覺無比艱難。找不到了。她盯著他陰鷙的眼白和鼻樑上的黑點,一股冰冷的氣流從小腹下方直直升起,竄上頭皮。
面前的男人嘴唇開合,音調平穩,但神情愈詭異。
她聽到他在說。
“老婆,你放心,不管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丟下你和呦呦的。”
“我們三個,會永遠在一起的。”
——
男人走遠,王芸依然一絲不苟繃直自己的後背,高高仰著頭,竭力不去理會四肢戰慄而起的雞皮疙瘩,只想讓陽光儘可能多的落在臉上。她總是嫌熱,但這時候當她想討些熱度,氣溫反而開始下降了,雲變厚風變囂,她沒有感受到想要的溫暖。
風雨要來了。
王芸睜開眼,眼皮之內乾燥異常。
沿海公路上游遠遠走來兩個身影,一高一矮,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在前面的年輕女人身穿白色外套,淺藍色牛仔褲,長如瀑,腰細得彷彿是用紙折出來的。女人正在講電話,一邊順著風向避免頭被吹亂。但還是會被吹亂,頭那麼多。其中一些梢被吹到身後高大男人的手臂周圍四散飛舞,男人抬手,似乎想要挽留那些頭,戴著墨鏡的臉朝向身前的女人,看不清神情。
突然,在王芸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男人毫無預兆抬起頭,不見半點猶疑,徑直朝王芸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如同一隻警惕的貓頭鷹。
王芸一動沒動,直勾勾盯著黑色墨鏡謎一般的鏡片。她什麼都看不見,那男人沒有表情,沒有眼神,下半張臉平靜得猶如雕刻。可他就是知道了。他甚至比她還要更早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了,包括那些她還無法想通的……原因、經過……他們什麼都知道了。
一聲近似爬行動物的哀嚎從她喉嚨裡溢位來,裂成碎片,王芸舉高雙手重重打在自己的額頭上,胃裡翻攪,食管酸湧,彎腰張口,“哇”地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