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紙面上,尖細的紅字型像是嗅到血肉的腥鯊,翻卷扭曲著氣體,流到他的手指,手背,最終鎖在腕骨上,化為由手鐲般的花紋。
哈迪斯抬起手認真觀察了一會,才拿起蘆葦筆沾了黑墨在手腕上補充了些細節。
厄洛斯的箭,會隨著中箭者沉淪的深淺而出現不同的症狀。
一開始是純粹的生殖欲,愛慾之火燒燬人的理智,很多時候只要熬過慾望期,慾望的火焰自然就會退去。
這是愛神力量的侷限,慾望無法操控中箭者永生。
而慾望後,如果中箭者對愛人的感情不幸加深,那麼情緒就會開始受到愛人操控,單方面跟著她同喜同悲。
正在用死亡力量書寫詛咒的哈迪斯,冷漠地想,絕不能落到情緒被掌控的地步。
但是當他給手腕上的枷鎖手鐲紋補足了細節的時候,卻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酸澀湧上來,悲傷的無助淺浮在他的內心裡。
他筆尖一頓,這種情緒太過詭異,柔軟如過了油的亞麻線,閃著異樣的光芒,落在他貧瘠冷酷的心性上變成無法忽略的存在。
不是他的情緒。
悲傷、無助、憂慮……細碎繁多如飛塵的情緒,播撒到他沸騰的慾望裡,紮根在他毫無動容餘地的心口內。
這種說痛苦不夠痛苦,想忽略卻忽略不了的感覺,讓哈迪斯手指一抖,折了蘆葦莖的筆。
同喜同悲。
——是她的情緒。
泊瑟芬的坐姿已經變成用雙手撐著臉,煩惱到將雙下巴都給撐出來,她側眼盯著坐墊邊沿的細金珠,大富人家。
而她竟然窘迫到只能靠著變態歹徒活著,等到擺脫了歹徒,以後的生活立刻沒著沒落的。
比綁架犯更可怕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生活,比神話妖怪神仙更驚悚的是,你口袋沒有一個子。
泊瑟芬忍不住嘆氣,一口長氣沒等吐完,就察覺到一股陰冷黑暗的氣息湊過來。
滿身黑霧都收攏起來,沒有碰觸到高座上的少女的神靈,雙手攏在外袍內,已經站立在她面前。
他平靜垂著眼眸,像是威嚴冷峻的神像,以俯視的姿態在回應信徒煩惱憂愁的傾訴。
“你在悲傷什麼?”
泊瑟芬立刻被嚇精神了,她鬆開撐臉的手,挺直腰背仰起頭來,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問話有點摸不著頭腦。
悲傷?
她扯了下嘴角,想要露出個尷尬的笑來否認這句問話,她就算悲傷也不用找他傾訴啊。
“別笑。”哈迪斯突然冷著臉沉聲開口,跟他的聲音相反的是,浸潤在火影中的眼裡卻充滿了貪婪的渴慕。
泊瑟芬笑臉僵住,雙手緊握。
哈迪斯立刻感受到她濃烈的沮喪感,瞬間拖著他一起墜入暈眩的酒液中,讓他的情緒也跟著沉悶起來。
他看到她頭頂的花奄奄一息地貼著髮絲,耀眼的黃金髮夾上,一簇嫩葉失去了生機的光澤,披在她身上的黑霧布料被他掐斷了聯絡,也隨著時間流失在變薄變虛幻。
她還是過於飢餓,沉睡太久,醒來又缺少信徒獻祭犧牲品,也無男女祭司給她建造神廟,立起神像,清洗祭臺。
更無鮮花水果,頌歌舞蹈,寧芙環繞。
也許給她幾個信徒,她會開心點?
哈迪斯轉頭去看周圍,才發現冥府沒有活物,更別提活人信徒。他身形微頓,最後只能招來一個奉酒男童。
很快酒童捧著金色的杯子,裡面盛滿了蜜甜香醇的奈克塔耳,無色的液體充滿了青春永生的力量,是神主要的飲品。
泊瑟芬看到眼前這個一臉嚴肅的男人,拿起金盃,另一隻手從外袍下伸出來,寬大柔軟的黑布如多褶水流般,垂落堆積在他的手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