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一團,難看又刺眼。
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是墨水更黑,還是韓志平的臉色更甚幾分。
韓志平被高高架起,騎虎難下,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我儘快謄寫好,還與梁弟。”
梁源擺擺手:“無礙,我不急的,只是煩請韓兄隨我走一遭,向先生道明緣由。”
韓志平腦海中浮現出季先生嚴肅的臉,心尖顫了顫。
回想前幾日,他在靈璧縣與梁源打賭的事情在私塾傳開,季先生還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他鼻子一頓訓斥,又罰他在站在外面反省。
丟臉的同時,讓韓志平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被季先生支配的恐懼之中。
韓志平不願,梁源可由不得他:“韓兄?也罷,你若是不願,我就一個人......”
韓志平急忙打斷:“誰說我不願,咱們走吧!”
梁源囅然一笑,拱手假意道謝:“多謝韓兄。”
轉眸間對上方東暗含擔憂的目光,梁源隱晦又快速地眨了下眼,狹長的眼尾睫毛卷翹,透著狡黠。
方東險些笑出來,那點憂慮盡數消散。
他險些忘了,源弟看似純良,實則腹黑,尋常人很難從他手上討到便宜,是他多慮了。
如此,兩人一道去了季先生書房。
道明緣由後,季先生淡淡瞥了韓志平一眼,韓志平忙不迭垂首作愧疚狀,眼跳心驚。
先生那一眼,好似將他內心所有骯髒齷齪的念頭都看穿了。
季先生見狀,暗暗搖頭。
韓志平原先也是個勤奮用功的好學生,不知何時開始,這心思越來越左,只想著與人爭鋒,甚至開始搞起了小動作。
思緒流轉,季先生只道:“我曉得了,韓志平你且先回去,梁源留下。”
韓志平作揖後走出書房,涼風拂面,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刻,他對梁源的痛惡到達了頂峰,同時也對季先生產生了不滿。
縣試落選後,他成了所有考生口中的笑柄。回到家中,又被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狠狠打了一頓,他娘也對他深感失望,這些日子一直無視他。
這一切的源頭,多與梁源有關。
韓志平站在牆角背風處,低垂著頭,用力擦拭著衣襬上的墨水,手背上青筋凸起。
憑什麼梁源可以輕鬆拿下縣案首,得到所有人的豔羨討好,還霸佔了季先生所有的關注。
所以他恨,恨不得梁源就此消失,永遠沉淪落魄下去。
梁源對韓志平的恨意一無所知,正繃緊神經回答季先生的提問。
提問結束,季先生合上書本,勉強滿意:“下旬你和方東幾人便可去府城報名府試了。”
梁源恭謹道:“學生知曉了,屆時還要勞請先生為我們幾人作保。”
季先生捋須,面色欣然:“這是自然,等會兒該上課了,你回吧。”
梁源作揖:“是。”然後退了出去。
回到課室,梁源掃了眼韓志平,他正奮筆疾書,嘴角向下耷拉著,苦大仇深的表情。
梁源一撩袍角,正身坐下,捧著書放聲朗讀起來。
......
農曆三月,白日開始變長,梁源放課時,天色尚且大亮。
時隔數日,梁源再一次在鋪子上見到黃翠花。
她正和蘇慧蘭說笑,見梁源回來,才意識到時候不早了,連忙拿上籃子:“我得趕緊家去了,源哥兒好好讀書,給咱們福水村爭光啊!”
梁源笑著應好,等她走遠了,才取下小挎包掛在牆上,轉身去廚房倒水喝。
蘇慧蘭跟著進來,坐在灶膛前點燃乾柴,嘮嗑似的:“剛才你翠花嬸子跟我說,蘇明坤沒找著,蘇老二在山裡摔斷了腿,他那幾個孫子孫女沒一個管他死活的,直接把他送去了牛棚裡,任他自生自滅了。”
此前他們娘倆經歷過數次危機,蘇慧蘭也意識到源哥兒不再是單純無害的孩子了,早已能獨當一面,平日裡遇到什麼事兒也都習慣和他說一說。
二房的倒黴事,蘇慧蘭自然要與源哥兒分享。
梁源噸噸喝完水,抿了抿溼潤的唇:“使心用心,反害其身。”
蘇慧蘭拿火叉撥了撥柴火,橙紅的火光映入她眼中:“說得不錯,凡是先起了壞心的,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梁源點頭稱是,揭開鍋蓋看了眼,裡頭煒著一鍋豬腳黃豆湯,湯汁濃白,鮮香逼人:“娘,等會兒加一兩滴醋進去。”
醋不僅可以促使鈣從膠質中分解出來,還能讓蛋白質更容易被人體吸收,好處多多。
蘇慧蘭一口應了,探出頭來:“這裡油煙味大,你趕緊出去,等會兒就能吃了。”
菜都燒好了,梁源見確實沒自己的事了,回屋整理書本。
將今晚所需的書本放在床頭,以便帶入自習室,再出來蘇慧蘭已經盛好飯。
吃飽喝足,精力十足,梁源一頭扎進自習室,學到亥時方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