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就因為雲姨娘的一面之詞,梁守海就將明媒正娶的妻子以犯七出為由休棄,此後放任梁源在偏僻的小院裡自生自滅。”
太多了。
那十年裡,他經歷的不公與冷待太多。
一天一夜也說不完。
“你羨慕我六元及第,可你不知,我是花了五倍十倍二十倍的精力苦學!”
蘇源目光如炬,犀利的言語化作利刃,戳破梁盛的自以為是,讓他啞然無言。
他蜷起雙腿,瞳孔劇烈收縮:“我、我不知道。”
蘇源心中的鬱氣發洩不少:“在你派人追殺我之前,我沒想過將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梁盛眼珠轉動,無端幽森。
蘇源斂眸,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今日我來這裡見你的目的,是想告訴你。”
“是你自己,將自己送上了死路。”
一字一頓說完,蘇源轉身離去。
背影頎長挺拔,腳步沉穩,再未回頭。
透過牢柱的縫隙,梁盛看著蘇源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視角盡頭。
碩大的老鼠啃食著他的腳趾,分不清是身體更痛,還是心頭的痛楚更深。
耳畔是“咔嚓咔嚓”的脆響,梁盛放聲大笑。
笑聲絕望,又帶有幾分釋然。
回顧他這十八年,簡直錯得離譜。
明明當年他可以勸說雲秀停下針對蘇源的計劃,他卻為了獨佔父親的疼寵,縱容雲秀設計尚且痴傻的蘇源被除族。
明明他不止一次懷疑家中錢財來路不正,卻因為自己的虛榮,強迫自己拋卻疑竇,心安理得地用著那些不義之財。
一步錯,步步錯。
但凡他不曾將蘇源視為仇敵,但凡他存有良善正義之心,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梁盛的笑聲瘋癲,引來不遠處的牢頭。
牢頭已經從上頭得知此人的身份,很是看不起梁盛這種人,態度自然稱不上好:“笑什麼笑,給我安分點,明早吃了斷頭飯好上路!”
冷不丁對上樑盛陰森森的眼,牢頭打了個哆嗦,一摸胳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嚇得牢頭轉身就走,邊走邊嘀咕:“真是個怪胎,不是說跟狀元郎是兄弟倆嗎,怎麼差這麼多。”
不遠處有牢頭聽到這麼句話,大喇喇地說:“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親爹一樣,兩人相差甚多的話,那就是生母天差地別唄。”
梁盛躺在黏膩的稻草上,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約摸才三歲。
那時他只是個天真稚童,抱著梁守海親手為他做的蹴鞠,在迴廊上小跑著,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蘇慧蘭恰好路過,將他扶起,語氣溫柔地問他疼不疼。
回去後,他就捱了雲秀一頓罵。
原因是他跌破了衣裳。
許是生命快要終結,以往他不曾關注的畫面一幕幕從他腦海中飛快掠過。
書房裡,梁守海抱著五歲的他,諄諄教導:“你是文曲星下凡,一定可以高中狀元,入閣拜相。”
“到時候盛哥兒可一定要拉拔我這個做爹的,到時候咱們梁家權傾朝野,當說一不二的權臣!”
彼時年幼,他看不懂梁守海眼裡的情緒。
現在想來,是野心,是妄想。
有透明液體從眼角無聲滑落。
梁盛這時才意識到,梁守海對他也並非喜愛,而是利用居多。
親爹利用他實現野心,親孃利用他與嫡母爭寵。
就連劉氏,也是利用他滿足自己的私慾。
當年的豪言壯語似乎成了笑話。
他不僅沒有成為人上人,還成了人人可以踐踏的存在。
虛度十八年,最終結局不過一卷草蓆。
蘇源走出刑部大牢,福公公正在不遠處等著。
一看到他,立刻笑眯了眼。
“蘇公子這是要回去了?”
蘇源頷首:“多謝公公不辭辛勞陪我來此,快要到午時,可別耽擱了陛下用膳的時間。”
福公公正有此意,也不矯情:“蘇公子痛快人,那咱家這就回去了,您路上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