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夏早早勘察了地形,前一日包了喜善坊一家茶肆,坐在三層樓上,恰好能看到刑場,還不用見到血腥場面,可謂觀刑最佳地點。林隨安期待的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的場景並沒有發生,這裡似乎不流行浪費食物的發洩方式,東都百姓民風淳樸,極為節儉,用的都是土坷垃,一打一股煙,配合著別具特色的東都口音叫罵,別有風味。
北夢文腦袋落地的那一刻,大半個東都城都沸騰了。
林隨安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馮二孃的父母,瞿四孃的爺爺,周杏紅的兩個姐姐,他們並沒有歡呼,反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彷彿要將這許久以來的悲憤都哭出來一般。
花一棠迎著日光,如雪的衣袂迎風翻滾,將手中的茶灑在了地上,幽幽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願我大唐,再無冤魂。”
林隨安的目光隨著他的聲音飄向巍峨宏偉的東都城上空,長長鬆了口氣。
之後,凌芝顏就變成了花氏六十六宅的早膳的常客。
前日,他吃了兩盤畢羅,三碗餺飥,一籠蒸餅,帶來了一個訊息:推薦花一棠參加制舉薦書已經批下來了,他和大理寺少卿張淮為聯名保薦人,是此次制舉試子中,唯一一個被聯名保薦的。鑑於這個好訊息,花一棠忍下了凌芝顏臨走打包了四籠屜蒸羊肉的無恥行徑。
昨日,凌芝顏盯上了“婆羅門輕高面”,倒是挺識貨,此面點用了最新技藝做出的“蔗糖”,物稀為貴,平常的食肆一籠賣十文錢,凌芝顏一個人吃了三籠,還企圖順走最後兩籠,幸虧靳若嘴大,一口三個把剩下的全吃了,凌司直大人這才不情不願提了兩大包畢羅帶走。
今日,凌司直踏著晨光款款而至,林隨安一瞧,差點沒把嘴裡的羊肉湯噴出去。他居然提了兩個四層的大食盒,紅木紅漆,四方四正,看樣子要將“吃不了兜著走”的風格發揚到底。靳若瞪著他的眼珠子都綠了。
唯一高興的就是伊塔,凌芝顏大約是覺得日日來蹭飯不太厚道,所以對伊塔的茶就特別寬容,來者不拒,偶爾還能誇兩句,在伊塔心中的地位就快與方刻齊平了。
花一棠的扇子“噠噠噠”敲著腦殼,“凌六郎,你這是把我花氏當成你大理寺的食堂了嗎?”
凌芝顏慢條斯理將桌上的幾盤蒸餅塞到了他的食盒裡,動作沉穩有度,頗有大家風範,“花氏大廚的廚藝堪稱唐國一絕,張少卿甚是喜愛,陳公也讚不絕口。”
花一棠翻著白眼“哈”了一聲,“少來!直說吧,你到底想幹嘛?”
凌芝顏吃兩個畢羅,擦了擦嘴,端正跪坐,“張少卿和陳公說了,既然花家四郎如此孝敬(花一棠怒吼:誰孝敬他們了,是你厚臉皮搶走的!)他們無功不受祿,今日工部侍郎盧英傑盧大人家中設宴,若是花家四郎不忙的話,不妨與凌某和張少卿一同前去。”
喔嚯!林隨安聽明白了,大理寺這幫人是要幫花一棠走關係啊!
“工部侍郎盧英傑,我記得他和禮部侍郎溫重頗有交情——”花一棠眨了眨眼,啪一聲展開扇子,靠在憑几上擺了個造型:“哦,我算是聽明白了,我幫你們大理寺破了沉屍案,你們定是對花某感恩懷德千分崇敬萬分佩服,可又不好意思說,所以冥思苦想左右為難想了這麼個拐彎抹角的法子謝我。”
林隨安:“……”
怎麼什麼話到這貨嘴裡就變了味兒?
凌芝顏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總之,這個月耽誤了花四郎不少時間,今夜請四郎帶好行卷的信箋和詩文,張少卿自會幫你向盧侍郎推薦。”
花一棠點了點頭,“信箋倒是可以現寫,問題是,我從不寫詩,也從不作文啊。”
一榭死寂,靳若嘴裡嚼蒸餅的呱唧聲都停了,所有人齊刷刷瞅著花一棠。
凌芝顏端正的臉皮不受控制抽搐,“你……剛剛說什麼?!”
花一棠搖著扇子笑了,“花某堂堂揚都第一紈絝,平日裡的時間自是都用在吃喝玩樂的功夫上,至於吟詩作賦,哎呀呀,不擅長啊不擅長。”
方刻“切”了一聲,靳若的白眼翻得和蒸餅一樣大,伊塔依舊很捧場,口呼“四郎威武”,木夏笑吟吟給花一棠倒了杯茶潤喉。
林隨安有些好笑看著凌芝顏的臉變成了青綠色,騰一下站起身,長吸一口氣,“花一棠!”
花一棠歡快搖扇子:“哎,在呢!”
凌芝顏閉了閉眼,強忍怒氣,將兩個食盒遞給木夏,“請送去大理寺,”轉身拖著花一棠往外走,“現在,立刻,去寫詩!”
花一棠被拽得趔趄連連,“哎哎哎,凌六郎,你不能趕水鴨子上架,轟老母豬上樹吧?!”
“你還不如母豬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世上豈有我這般丰神俊朗的母豬……不對,我是公的,也不對,我不是豬,啊呀呀,疼疼疼——凌六郎你慢點,所謂拔苗助長欲速則不達,有的事不可強求啊啊啊啊——”
眾人目送二人背影遠去,皆是無語問蒼天。
靳若問木夏:“姓花的不會真的對行卷毫無準備吧?”
“四郎自然早就備好了。”木夏笑吟吟提起食盒,“只是想逗逗凌司直罷了。”
靳若:“……”
方刻:“花四郎是不是快閒出屁了?”
林隨安:“我倒是覺得,今天是凌司直最開心的一天。”
眾人震驚:你哪隻眼睛看到凌司直開心了?
挺開心的啊,林隨安美滋滋喝了口羊肉湯,心道,瞧凌大帥哥那暴起的青筋,滴溜溜圓的大眼珠子,堅決果斷的大嗓門,比前兩日有活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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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棠為他無聊的行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被凌芝顏關在屋裡,勒令不寫完二十首詩不許出門,臨走前還將明庶和明風派來把門,花一棠在屋裡鬼哭狼嚎,哭天搶地,磕磕巴巴總算是寫出來了,嗯,一首。
詩文如下:
孤身冷冷淚兩襟,萬古悲涼夕陽西。
腦袋空空秋風沒,六郎聽我夜悲啼。
眾人一致評價:情真意切,狗屁不通。
酉正一刻,凌芝顏來了,瞧見花一棠的詩作,七竅生煙,面色鐵青,糾結許久,只能認命,黑著臉請林隨安和花一棠一同上車,準備去盧侍郎的宅院。
林隨安詫異:“我又不參加制舉,我去能幹嘛?”
凌芝顏:“盧侍郎向來喜歡收集和鑑賞兵器,久聞千淨之名,此次特請林娘子一同赴宴,想一觀上古名器的風采。”
林隨安不太想去,這宴會聽起來大約和現代單位聚餐差不多,定是全程拍領導馬屁、連軸轉的敬酒、聽爹味十足的吹牛,皮笑肉不笑地扯淡,全是無效社交,飯還不一定有花宅的好吃,純屬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