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眼眶泛紅,單膝跪在床邊,“嗯。我在這兒。”
林隨安無意識咕噥了一句什麼, 鬆開了花一棠的手腕,眉頭居然也隨著鬆開了幾分。
方刻大為驚詫, 但此時情況緊急,容不得細想,只能暫時容忍花一棠留下來。
林隨安的脈象很亂,忽急忽緩,手背和脖頸上的血管隱隱跳動著,彷彿有一群不安分的邪祟在血液中鑽來鑽去,方刻立即聯想到廣都城那個心臟暴血而亡的殺手,林隨安此時的症狀與那個殺手很相似,心跳過快,血液壓力過大,若任其發展下去,十有八九也會落個爆心而亡的下場。
“是龍神果的毒。”方刻給出了診斷,“當務之急,必須先讓林隨安體內沸騰的血液平靜下來,將她的衣服先脫了,我要施針!”
說著,方刻飛快翻出銀針,以燭火烤了消毒,轉頭一看花一棠的造型,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去,花一棠撕下一條衣袂綁在眼睛上,他的衣衫都是極貴極薄極飄逸的布料,穿七八層都遮不住面板上的一顆痣,此時只在眼睛上蒙了一層,薄如蟬翼,有個屁用,也不知道在掩耳盜鈴個什麼勁兒。
花一棠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只是若不在眼睛上蒙點什麼東西,他著實、著實——啊啊啊——大約是矇眼布勒得太緊了,血流不暢,耳根燒得厲害,隔著一層紗,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愈發脆弱柔美,花一棠哆裡哆嗦解開林隨安的夜行衣、外衫、正要褪裡衣的時候,方刻喝住了他。
“你想作甚?!”
花一棠嚇得一個激靈:“不是你說要脫衣服的嗎?”
方刻:“施針的穴位在頭、頸、臂、腿、足,褪去外衣只是為了幫助散熱。”
花一棠面紅耳赤:“……你不早說!”
“就你那不正經的腦子裡能想什麼正經的東西。”方刻嗤之以鼻,飛快在林隨安風池、行間、曲池、太沖、百會、陰陵泉、三陰交、陽谷穴刺入銀針,又在雙耳耳尖放血,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林隨安已是全身大汗,花一棠用布巾沾了溫水,小心擦拭林隨安的額頭脖頸,眼眶通紅,緊緊抿著雙唇,瞧著快哭了。
方刻又探了探林隨安的脈搏,心跳速度降下來了些,飛快寫了副清熱解毒的方子,喚木夏進來抓藥熬夜,幸虧他們此行帶了些常用藥材,否則,林隨安還真是凶多吉少。
煮藥的期間,方刻又替林隨安施了一次針,居然穩住了血壓心跳,方刻自己也有些暗暗吃驚,想不到他許久未醫治病人,醫術竟已經精盡至此,可待看到急得團團亂轉、頭頂冒香氣的花一棠後,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花一棠,你今天的薰香是什麼配方?”
花一棠忙著給林隨安擦汗,茫然回了一句,“不清楚,木夏配的。”
不多時,木夏熬好藥送進來,方刻又問了一遍木夏,還是木夏靠譜,立刻將花一棠薰香的配方寫了出來,果然不出所料,此香名為“水浴銀蟾”,所用皆是極為昂貴稀有的波斯香料,其中不乏有醒神清腦,鎮靜凝氣之功效,換句話說,好死不死恰好能壓制林隨安身上的龍神果之毒。
林隨安喝了藥,睡相明顯安穩了不少,花一棠託著林隨安的手,看著她手背上的血管漸漸恢復成正常的青藍色,幾乎喜極而泣,盛讚方刻是華佗在世。
方刻不動聲色將薰香方子收回袖口,難得謙虛了一句“過獎”,心道這倆人“瞎貓撞到死耗子”的運氣,當真是全天下獨一份。
“不好了!”伊塔急急忙忙衝進來,手舞足蹈比劃道,“大坨大坨的道士來了,外面,亂了。”
方刻大驚,他猜到玄明散人發現蹊蹺後定會率人來縣城中搜查,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林隨安剛剛脫離危險,不可移動。若是此時龍神觀的道士衝進來,只看一眼就會知道林隨安是今夜大鬧龍神觀的賊人。
方刻飛快看了眼花一棠,卻見花一棠好似根本沒聽到伊塔的話一般,捏著帕子,沿著林隨安的髮際線一點一點擦拭著。
方刻:“花一棠,怎麼辦?!”
花一棠半垂著眼睫,搖曳的燭光落在他的側臉上,稜角分明,明暗閃爍,道:“拖延時間。”
方刻隨伊塔急匆匆趕到了醫館外堂,心裡突突直打鼓。沒有林隨安做後盾,他毫無安全感,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信那個紈絝一次了,但願花一棠這次真能用他那坨還算靈光的腦花化險為夷。
醫館外堂門窗緊閉,隆隆的腳步聲震動著地面,
“所有店鋪,全部開門!龍神觀搜查賊人!開門!”
靳若換了身乾淨衣衫,和伊塔一邊一個守在門板背後,四隻大眼珠子齊刷刷望著方刻,充滿了信任。木夏卻是不見了。
方刻覺得有些牙疼,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仵作,怎的突然臨危受命成了領頭人?
門板被拍得發顫,火的氣味順著門縫鑽進來,像無數尖銳的芒刺。
“速速開門!開門!!開門!!”
方刻暗暗吸了口氣,向靳若和伊塔點了點頭。
靳若和伊塔對視一眼,拔閂、拉門,霎時間,刺目的火光攜著潮熱的夜風捲進了醫館,玄明散人手持拂塵站在街道中央,臉上黑一塊青一塊,像五成熟的燻肉,身後跟著一隊鼻青臉腫的道士,街上所有店鋪都被撞開了,隔壁茶坊的老闆嚇得面色慘白,瑟瑟躲在門外,任憑道士們在茶坊內亂翻一通。
灼灼火光照得街上亮如白晝,道士們張牙舞爪的叫囂聲映在蒼白的地面上,彷彿形態扭曲的野獸。
玄明散人看到了方刻,眯眼走了過來。
“我記得你,是個大夫。”
方刻斂目抱拳,“敢問觀主,這般大張旗鼓搜查,到底出了何事?”
“今夜有賊人夜闖龍神觀!”玄明散人冷冷打量著方刻,“不僅打傷了我一眾弟子,還燒了我三間偏殿!”
“啊呀。什麼賊人竟然囂張至此,真是可惡。”
方刻極力模仿花一棠誇張造作的說話方式,無奈表情木訥,語氣硬邦邦,配合起來怎麼看都像冷嘲熱諷,陰陽怪氣。
玄明散人神色驟厲,一揮拂塵,“此醫館最是可疑,給我搜!”
十餘名道士手持火把呼啦啦湧了過來,方刻瞥見靳若抽出了袖口的匕首,似要拼命的架勢,顧不得其他,驟然甩袖上前,昂首大喝道,“退下!”
不得不說,方刻果然是過五關斬六將大理寺特頒的仵作,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這一喊一站頗有氣勢,竟真將一眾道士喝住了。
“你可知我是什麼人?!竟敢如此造次,好大的膽子!”方刻一個眼神,靳若和伊塔心領神會護在了兩側,一個橫眉冷目,一個藍眸如冰,神似兩尊凶神惡煞的門神。
玄明散人怔了一下,飛快將方刻在白天的表現回憶了一遍,此人桀驁,似對龍神觀頗有不滿,更重要的是,縣尉朱達常對此人頗為偏袒,莫非,有朱氏的後臺?
正盤算著,忽聽街口處傳來急促腳步聲,朱達常率領一隊不良人氣喘吁吁趕了過來,見到玄明散人堵在方氏醫館門口,臉都白了,“觀主且慢!擒拿盜賊,維護治安乃是縣尉之責,怎能勞煩觀主親力親為呢?!”朱達常賠笑道,“觀主有什麼想問的,朱某皆可代勞!”
玄明散人冷笑:“我懷疑今夜火燒龍神觀的賊人就藏在此間醫館之中!”
朱達常連連擺手:“絕無可能!”
“朱主簿為何如此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