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過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裡就吵了起來。
“老李你驗清楚了嗎?”
“廢、廢廢話,我兩隻眼睛看得真真兒的!就是摔死的!”
“從哪看出來是摔死的?”
“他這麼大年紀了,腿腳肯定不利索,上樓梯的時候沒踩穩,摔了,死了!”
“這他孃的哪有樓梯?!”
“誒?沒有嗎?我剛剛過來的時候明明被樓梯絆倒了。”
“你是喝高了,自己沒站穩!”
“啊?那我再瞅瞅。”
院外眾人:“……”
靳若:“咱們要不要幫忙?”
林隨安:“你會驗屍?”
靳若頭搖成了撥浪鼓。
突然,小燕狠狠一吸鼻子,扭頭鑽進人群跑了,她的行動太突兀,待林隨安反應過來的時候,靳若罵了聲娘也追了出去。院子裡又罵了起來,那位李仵作又斷出了死因,說是淹死的,所以屍體被泡漲了,不良人又罵了起來,說這鬼地方連個水缸都沒有,怎麼可能淹死。
林隨安卻聽出了端倪,屍體脹大,腐臭難聞,八成是屍體已經成了“巨人觀”。這可不太妙,死因估計更難判斷了,難道她要強行進去看死者的眼睛,發動金手指——
就在此時,林隨安背後汗毛唰一下立了起來,只覺一股寒意直逼後腦,猶如千萬針芒刺入。她倏然回頭,目光飛速掃了一圈,定在街角處的歪脖饅頭柳上。
樹下站著一個人,一襲黑衫,前襟掖在腰帶裡,露出短了半截的褲子和蒼白的腳踝,沒有風,枝葉靜默地罩在他的頭頂,遮住了臉和上半身,此時已近黃昏,陽光的衍射將樹葉塗上了驚悚的鮮紅色,猛一看去,彷彿此人頭頂栽著一朵血噴泉。
千淨髮出低鳴,彷彿和什麼東西在遙相呼應,林隨安的心臟狂跳起來,她感受到了,那是死亡的氣息,和她身體裡的嗜血感覺如出一轍。
“看什麼呢?”靳若的聲音響在耳邊,林隨安一個激靈,猛地轉頭,靳若被她的目光嚇得後退半步,還擺了個防守起手式。
林隨安撥出一口氣,再一轉眼,樹下的人不見了,彷彿剛剛那一幕只是幻覺。
“怎、怎麼了?”靳若小心翼翼問道。
林隨安搖頭,這才看到小燕也回來了,還拽了箇中年男人一起,那人也揹著一個木箱,頭戴幞頭,粗布長衫,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小燕你這是幹嘛,我還要去北三巷出診呢——”他看到魯時門口的人群,一下愣住了,“這是怎麼了?!”
小燕扭頭朝著男人撲通跪下,連連磕頭,“紀大夫,求求你,我不能讓時爺爺死的不明不白!”
紀大夫大驚:“時老死了?不可能!我上次來複診的時候,他的咳喘明明好了許多!”
四周的老人們顯然都認識這位紀大夫,紛紛行禮,此時方才有人露出了悲傷的表情,還有人抹起了眼淚,彷彿他們一直控制著情緒,此時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突然就繃不住了。
紀大夫眼眶紅了,他年紀大約四十上下,長得方臉濃眉,眉眼間有著醫者獨有的悲憫之色。
聽到了院外的聲音,院內的不良人跑了出來,看到紀大夫頓時大喜,“紀大夫你來的正好,老李又喝高了,您快進來幫我們看看,若是沒啥問題,趕緊把人埋了入土為安啊。”
紀大夫重重嘆氣,隨著不良人進了院。
靳若放低聲音,“是個出診的大夫,小燕從的一戶病人家裡硬拽出來的。”
林隨安點了點頭,不動聲色觀察著小燕。
燕站起身,伸著脖子看著院裡,不停用手背抹著眼淚,只是眼淚越抹越多,瘦小的身體開始發抖,顯然是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了神,逐漸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悲傷。
林隨安有點看不下去了,移開了目光。
之前派出去的不良人帶著那個遠方侄兒魯九回來了,遠遠站在一邊,捏著鼻子,直到不良人喚了三遍才不情不願湊到門口,卻是一步也不肯走進去。
不良人:“你叫魯九?”
魯九:“是。”
“魯時是你叔父?”
“一表三千里,沒什麼交情。”
“我現在跟你說一下魯時的死因。”
“不用了吧。”
“好好聽著!”
“……是是是,您說。”
不良人抖出一張紙,“死者魯時,年七十三,性別男,死亡時間大約是八天前,死因是……紀大夫,死因是啥來著?”
紀大夫擦著手走出來,表情十分凝重:“時老常年患有咳喘之症,病發時,劇烈咳嗽引發癲癇,胃食反流,嘔吐物堵塞咽喉,呼吸憋窒,無法呼救,故而身亡。”
眾人一片唏噓。
靳若:“這死的也太憋屈了。”
林隨安嘆了口氣。
小燕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埋頭無聲慟哭。
不良人:“屍體就在裡面,你要看看嗎?”
魯九滿臉嫌棄:“不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