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夏:“林娘子果然一針見血。”
“噗!”
眾人笑作一團。
花一棠的臉黑了,瞪了幾人一眼,搖了兩下扇子,眼梢長長挑起,笑道,“既然白家主問了,花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若花某能將此案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明白,白家主又待如何?”
白嶸挺起肚子,“青州白氏至此以後與揚都花氏化干戈為玉帛。”
“好!”花一棠啪一聲合起扇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白家主想問什麼,儘管問。”
“第一個問題,鐵氏醫館的玉牌是怎麼回事?”
“玉牌雖然是白家主貼身之物,但當夜帶玉牌去鐵氏醫館的並非白家主,而是白十六郎。所以花某推測,那塊玉牌是白十六從白家主處偷來的。”
白嶸瞪大了眼睛。
“白十六的口供上說,案發那日清晨去白家向白家主請安,當時白家主佩戴的就是這塊玉牌,若按他所言,白家主便是從早至晚,一整日都佩著這塊玉牌,這便不對了。”
“哪裡不對?”
“白三郎說過,白家主極愛玉,所以定對每種玉的品性和養護方法極為熟悉。羊脂玉怕光,若被陽光直射,便會玉質受損,青州陽光熾烈,兇案發生那日又是晴天,白家主斷不會整日戴著羊脂玉牌,而會選擇其他玉種的玉牌替換。所以,結論就是——白十六說謊。”
花一棠頓了頓,“但白十六能一眼認出玉牌,且言之鑿鑿,毫不猶豫,說明他對玉牌十分熟悉,再加上他是多年賭徒,便不能猜出,他是偷了玉牌想要當做賭資。”
白嶸沒說話。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當夜白家主回房後清點玉牌,發現少了一塊,當然,白家主如此睿智,略略一想,也能想到是白十六偷走了玉牌,於是,白家主大為惱怒,急急忙忙去白十六的祖宅討要。白十六的祖宅位於秋門坊千重巷,從白家主家中過去,穿過秋門坊的百夜巷最近,這也是白家主被目擊路過案發現場的原因。”
白嶸神色黯淡了下來。
“可待白家主來到白十六祖宅時,卻發現他人不在,便在他房中等候,不料卻等來了兩個殺手,將你擊暈,待你醒來時,怕是已經在南鄉賭坊的密室了吧?”
白嶸沉默片刻,搖頭,“不……我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十六郎被割斷了脖子……血濺上了屋頂……十六郎、那孩子……就這麼死了……”
花一棠也沉默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眺望著窗外,此時正值青州仲春時節,陽光正好,一枝桃花在春風中搖擺,仿若孩子燦爛的笑臉。
林隨安想起,白十六郎比白向還小了幾歲,今年也只有十八歲。
“你可知殺了十六郎的是什麼人?”白嶸問。
花一棠放下茶盞,微微嘆了口氣,“應該是南鄉賭坊的打手。白十六郎之前在南鄉賭坊五層樓輸掉了祖宅,還被狠狠打了一頓,丟了半條命——之後都是花某的推測——有兩個打手找到了白十六,說有辦法幫他翻本,但要白十六幫他們尋一位名醫治病。”
花一棠抬眼看向白嶸,“白十六認識鐵海,是白家主介紹的吧?”
白嶸臉色慘白,閉了閉眼,道:“一月前,白十六郎來尋我,說也患了頭痛病,那日正好鐵大夫在宅中看診……”
白嶸說不下去了。
這便對上了,據方刻所說,那個昏迷的黑衣人因為長期用藥,藥性侵入大腦,會導致癲狂,鐵大夫常年醫治頭痛病,定對腦病很有造詣。
但為何他們不自己去尋大夫,非要找白十六的路子?
林隨安想了想,也明白了。想必是他們的症狀太過奇怪,信不過普通的大夫,更怕不認識的大夫洩露他們的病情,所以找青州白氏的門路。青州白氏就算再沒落,也是五姓七宗,若是白氏介紹的病人,大夫定然不敢怠慢。
花一棠:“但那打手病情太重,案發當夜治療期間,突然發狂,砍死了鐵大夫,另一名打手怕屍體上的刀痕暴露他們的身份,所以將屍體砍成了肉泥。白十六嚇得半死,帶著打手逃回祖宅,不料正好撞見了白家主。”
“打暈白家主後,白十六發現玉牌落在了鐵氏醫館,於是順理成章將白家主誣陷為兇手,想著逃過此劫。只是不知是那打手又發了狂,還是什麼其他原因,將白十六也殺了——”
“其實,十六郎死的時候,我似乎還看到了伯克布,”白嶸道,“還聽到了刺耳的笑聲……”
花一棠想了想,嘆息道,“青州白氏如今只靠白家主一人獨撐,只要白家主成了殺人兇犯,白氏定然大亂,內都不休,大廈傾覆,青州白氏便成了伯克布的掌中之物。想必當時的伯克布很得意吧。”
白嶸:“那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花一棠舉起茶盞,敬了白嶸一杯,“為了以防萬一。活著的白氏家主可比死了的有用多了。”
白嶸沉默片刻,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苦得差點沒厥過去,“這是什麼茶?!”
“我家伊塔的獨門煮茶手藝,放眼唐國,沒有第二家。”花一棠笑道,“白家主,滿意嗎?”
白嶸重重放下茶盞,踹了一腳旁邊的白向,“還不速速拜見你義兄?”
白向:“誒?!阿爺,花四郎比我小——”
“快拜!”
白向委委屈屈站起身,委委屈屈抱拳,“青州白向,拜見義兄……”
花一棠笑成了一朵花,起身捋了捋袖子,大步上前扶起白向,“三郎不必多禮。義兄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麼見面禮——木夏!”
木夏飛快退了下去,不多時又抱了個黃花梨的箱子回來。林隨安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伯克布的箱子,裡面裝的是南鄉賭坊的房契、地契等等。
“這是昨夜你與義兄一同贏回來的,送你了。”花一棠拍了拍箱子道。
白向下巴掉了,結結巴巴道:“這、這這這合適嗎?”
花一棠語重心長道,“白十六郎雖是被人殺害,但究其根本,仍是因為一個賭字。以後,你還是莫要開賭坊了。白家主喜玉,不妨就做玉器生意吧。”
“好好好,多謝義兄!義兄威武!”白向一把搶過木箱,叫得又甜又脆。
白嶸瞪著一雙眼珠子,怔怔看著花一棠半晌,又看了眼自己不成器的兒子,長長嘆了口氣,朝花一棠鄭重行了個禮。
後生可畏啊……
花一桓要的只是他們青州白氏的地盤,而這個花一棠想要的,竟然是青州白氏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