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盯著雪秋,直覺後面的話就是關鍵。
“小霜說,只要她被桃花魔殺死,便能重啟桃花魔一案,吳正清便是最大的嫌疑人,順著吳正清,就能查到吳氏、蘇氏。”
“說著說著,她居然還一本正經列起了計劃,說什麼自殺是不行的,因為仵作能驗出人的死因,還有屍體的腿根處,定要有五瓣桃花的烙印——小霜還笑著說,這些都是吳正清醉酒後,洋洋自得告訴她的卷宗細節。”
“當時,我們都以為小霜是開玩笑。因為小霜只說過這一次,之後再未提過——”
“直到那一日,小霜傳信讓九娘亥時左右去家中見她,還讓九娘務必單獨駕車前去……”
午後的陽光落在茶盞裡,金燦燦的,好似一捧琉璃,一滴淚從雪秋臉上滑落,琉璃碎了。
她從茶案下取出一個小木匣,開啟,取出一個疊得很小的紙塊,只有兩個指節大小,推到了三人面前。
“你們猜的沒錯,那半幅海棠花下,的確藏了小霜最後的話。”
花一棠小心翼翼剝開,整張紙完全鋪開大約有兩個手掌大小,紙薄得幾乎透明,上面的字跡又小又密,卻娟秀靈動,甚至透著些愉悅。
【九娘,見信之時,想必我已死去。我知你定記得我的話,也定會明白我為何這麼做。
門後有風爐,爐中有火炭,繡架下藏了一支桃花簪。
桃花烙一定要在右大腿根處。
後窗外有大木箱,將我的屍體從後窗扔進去,待過了丑時,再將我的屍體運到後門。
後門直通後巷,沿巷出坊門有一處斜坡,坡下是汙水渠,水渠旁有木樁和麻繩,你將木箱綁在汙水渠中即可離去。】
【明日下午,我的屍體便會出現在浣花溪,浣花溪距離張儀樓只有半坊,花氏明日將在張儀樓宴請新任益都司法參軍,聽聞此人出身揚都花氏,家世顯赫,特立獨行,偵破奇案無數,若是此人,或許能與隨州蘇氏一搏。我願意賭一次。】
【聽說花參軍身邊有個林娘子,武功蓋世,古道熱腸,若有機會,替我見見她。】
【莫要急於尋吳正清報仇,留著他,方能牽出世家之罪惡。】
【殺我之人,只是被我設計的可憐人,莫要怪他。】
【腹中的孩子已先走一步,免得與我一同遭罪。】
【莫要悲傷,若能以我將死之身救出那些孩子,值得。】
【嘮叨至此,突然想起,不知九娘可還記得,我最喜歡繡在海棠花下的那句詩……】
最後的字被淚光模糊,再難看清,嫋嫋茶香裡,林隨安聽到花一棠一字一頓讀了出來: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小霜絕筆。”
第224章
茶釜裡的水開了, 咕嘟嘟地響著,水花濺了滿桌,陽光斜斜切過屏風, 海棠花一般明媚,一般晦暗。
雪秋舀滿一勺生水澆入茶釜, 沸騰的茶釜再次歸於平靜。
林隨安閉上眼, 逼退了眼中淚意,睜眼時,看到花一棠慢慢折起連小霜的遺書,重新放回木匣,合上了蓋子。
凌芝顏沉默著,似乎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雪秋換了塊帕子, 擦乾茶案上的水滴,“小霜是個傻孩子,僅憑她一個賤籍女子的死,怎麼可能扳倒蘇氏這樣的龐然大物, 她的計劃,根本行不通。”
花一棠:“所以,你們又做了新的計劃, 重新將連小霜的計劃補充完整,第一步, 就是在散花樓蘇氏夜宴殺死吳正清,將吳正清是桃花魔的身份做實,攪起軒然大波, 逼迫官府不得不重翻舊案。”
雪秋猛然抬眼,詫異地看著花一棠。
“彌妮娜邀請吳正清在夜宴當日於廂房密談, 威脅他,若他不去,便將他和連小霜的關係公之於眾。事先在房中的蠟燭裡摻入迷香,待吳正清被迷暈,便與段紅凝合力殺死吳正清,再偽造成二人被迫自衛誤殺的現場,因為時間太緊,彌妮娜甚至事先在腿根處烙上了桃花印。”
“可萬萬沒想到,因為王景福橫生枝節,最終變成了彌妮娜慘死,吳正清安然脫罪。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當夜在蠟燭中放入龍神果的應該是吳正清,他深知和連小霜的關係不能曝光,所以想故技重施,用龍神果控制彌妮娜,不想,最終成了彌妮娜的催命符。”
雪秋垂下眼,指甲狠狠咬住桌沿。
“之後,段紅凝引我們去月老祠,就是為了告訴我們吳正清和連小霜的關係,”花一棠皺眉,“將海棠花的帕子送給瞿慧也是你們計劃的一環。”
雪秋蜷起手指,“我見瞿慧的第一眼就明白了,是她殺了小霜,給她帕子只是為了提醒她,她遲早要為她的罪付出代價。”
“所以,你們又慫恿瞿慧殺了吳正清?!”
“花參軍實在高看我們了,”雪秋搖了搖頭,“瞿慧能殺死吳正清,對我們來說也是意外之喜。”
花一棠狠狠閉上了眼。
凌芝顏皺眉:“皮西的來歷你們知道嗎?”
“皮西因為偷盜罪下過大獄,一般人根本不敢僱用他,可九娘心善,可憐他,收留了他,不想——竟是……養虎為患!”雪秋手指越攥越緊,指縫裡滲出血來,“大約是小霜生氣了,氣我們擅作主張,所以不願保佑我們……”
林隨安胸口悶得發疼:四個女子拼盡全力,以命相搏,卻因為那些牲畜不如的東西,一次又一次陰差陽錯,功虧一簣……
又是良久的沉默,花一棠長長撥出一口氣,“馬氏在別院開茶宴,原本只邀請了你一人,你是故意請花三娘和你一同前去的,是嗎?”
雪秋鬆開手指,用帕子慢慢拭去掌心的血,抬起頭,笑容溫柔又殘忍,“就算死一百個賤民,也比不上一個世家貴女,若是花氏三娘能死在那兒就更好了!”
花一棠瞳孔劇烈一縮,脖頸青筋暴出,林隨安和凌芝顏手疾眼快,一邊一個壓住了他的肩膀。
雪秋笑著為三人重新換了三杯茶,站起身,走到屏風後面,捧著一個琵琶坐在了海棠花前,“每次聚會離別,小霜都會彈一曲秋月留君,我的琴技與小霜相差甚遠,還望三位海涵。”
說著,打橫抱起琵琶,緩緩抬手壓向琵琶弦,一縷纖細的陽光落在了弦上,反射出碧綠的光,林隨安呼吸驟緊,身體比腦子更快,倏然拔刀出鞘,刀光一閃,雪秋懷中琵琶應聲碎裂,琵琶弦散了滿地,雪秋卻是連根頭髮都沒少,整個人呆住了。
凌芝顏箭步上前,用袖子裹著手指捏起一根琵琶弦看了看,“上面塗了劇毒,見血封喉。”
林隨安長吁一口氣,幸好她反應及時,否則現在的雪秋已經一具屍體了。“其實,想死在馬氏別院的,是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