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的茶勺掉了。
林隨安錯愕,腦中迅速將各種可能性排查了一遍,推匯出一個十分離譜的結論,“莫非姜東易真打算繼承這什麼狗屁的採武補壽的傳統,也做一卷屬於自己的軸書,想要找個畫師現場記錄,最後選中了單遠明?!”
靳若倒吸涼氣:“難道暗中資助單遠明的金主就是姜東易?!”
方刻:“那麼單遠明能得此軸書就不奇怪了,畢竟如此重要的家族傳統,總要有個模板參考一二吧。”
靳若:“哇,太噁心了!”
伊塔繼續瘋狂攪拌茶湯。
林隨安還是覺得不可理解,這軸書就如一枚恐怖的定時炸彈,隨時都能讓太原姜氏和數個世家身敗名裂,姜東易竟然如此輕易就交給一個外姓人,還是他覺得單遠明無權無勢,斷不敢與太原姜氏為敵——但是,單遠明藏起了軸書,至死都沒透露軸書的位置,說明他背叛了姜東易——更不合理的是,單遠明得罪了姜東易居然沒有逃走,反倒留在了東都,甚至還敢去參加紅袖添香宴,難道他不怕死嗎?
山脈與天際交接處響起了悶雷聲,風中泛起潮溼水汽,暴雨將至,空氣潮悶得難以呼吸,林隨安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關鍵,進入了一個死衚衕。
水榭門外響起噠噠的腳步聲,木夏匆匆走進來,抱拳道,“凌司直到了。”
林隨安看了方刻一眼,方刻乾淨利落將案上所有的軸書收進他的大木箱,又將《水紋錄》藏進了袖口。
凌芝顏攜著一身水汽匆匆走了進來,抱拳打了個招呼,轉目一望,“花四郎呢?”
“他吃積食發燒了,在床上躺著呢。”林隨安信口胡謅道,“凌司直來都來了,喝口茶唄。”
凌芝顏搖頭,思慮片刻,捋過衣袂正襟跪坐在林隨安對面,他如此鄭重,林隨安心道不妙,也忙端正跪坐,定聲道,“凌司直有話直說。”
凌芝顏神色凝重,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放低聲音,“昨夜,姜東易死在了大理寺監牢之中。”
林隨安心裡罵了句“艹”,忙問,“如何死的?”
“子正三刻,獄卒發現屍體,仵作驗屍,死亡時間大約在亥正至子正之間,死因是——”凌芝顏抬眼,“割喉自盡。”
林隨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刻:“兇器是什麼?”
“一柄三寸長的匕首,市井常見的款式,根本查不到源頭。”凌芝顏道,“姜東易入牢之前,我親自搜的身,換了他全身的衣衫鞋襪,甚至連發髻都細細摸過,莫說匕首,連刀片都不可能藏在身上。可是這柄匕首竟然就這般莫名其妙出現在了姜東易的牢房之中。”
林隨安:“有人將匕首帶進牢房,送給了姜東易?”
凌芝顏:“不可能,為了杜絕獄卒收受賄賂藏匿物品送入牢房,大理寺監牢的獄卒當值之前都要搜身。”
“或許是搜身衙吏與獄卒串通。”
“大理寺卿親自查問過了,沒有這個可能。”
“……”
“姜東易的牢房有窗戶嗎?”靳若突然出聲問道。
凌芝顏:“只有一扇透氣窗,牆外還有鐵欄封鎖,距離牢房差不多有三丈的距離,鐵欄和牢房之間種有高大槐樹遮擋視線,另有十八組衙吏在鐵欄外巡邏,日夜不停,若想從外面扔東西進入透氣窗基本不可能。”
靳若哼了一聲:“有甚不可能?假扮衙吏混入巡邏隊伍,趁人不注意之時鑽入鐵欄,藏身槐樹林中,待天黑後來到透氣窗下,將匕首投入牢房即可。”
凌芝顏想了想,“混入衙吏的確有可能,但鐵欄光滑,高過丈餘,頂端還裝了鐵荊棘,沒有任何借力之處,毫不誇張的說,即便是林娘子去了,也無法翻躍。”
林隨安:“……”
凌六郎也太看得起她了,她還是接受地球引力管轄的正常人類。
靳若:“鐵欄之間有多寬?”
凌芝顏:“最寬處僅有四寸,頂多能鑽進一隻貓。”
靳若翻了個白眼:“對他來說足夠了。”
凌芝顏大驚:“誰?!”
“那個殺千刀的雲中月!”靳若拍桌,“除了他,誰能有這般無恥的縮骨功?!”
凌芝顏瞠目結舌半晌,才猶豫著問道,“那不是話本里瞎編的嗎?”
“真有其人,我前幾日才見過,”林隨安扶額道,“會易容,能縮骨,簡直不是人。”
凌芝顏又沉默良久,道,“能得林娘子如此評價,恐怕真不是人。”
林隨安:“……”
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彆扭。
“若真是雲中月所為,那他為何要誘使姜東易自殺?”凌芝顏掐眉頭,“單遠明一案人證物證俱在,姜東易百口莫辯,當堂認罪畫押——”
聽到此處,林隨安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打斷了凌芝顏,“姜東易被判了何等刑罰?”
凌芝顏又沉默了,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格外的久,久到林隨安都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終於開口道,“大理寺初審判秋後問斬,刑部複核後,改判為剝奪姓氏,流放三千里。”
方刻和靳若同時冷哼。
林隨安嘆氣:預感不幸應驗了。
蒼白的閃電劈開沉沉黑雲,雷聲滾滾而至,震得人耳膜發緊。
“殺人償命,此乃鐵律,姜東易能留下性命,想必是太原姜氏給刑部施壓了吧。”
花一棠披著雪色長衫,緩緩步入水榭,撩起衣袂坐在林隨安身側,他睡了兩日,臉瘦了一圈,顯得眼睛又大了一圈,瞳光愈發鋒利,
“真好啊,五姓七宗的姓氏竟然值一條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