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散人面色大變,“你、你你你你說什麼?!”
花一棠高舉摺扇,又來一句:“請——人——證!”
馬嘶長鳴,一人縱馬衝出城門,雙腳狠踏馬鐙,騰空踏風躍上祭臺,震袍直身而立,但見此人面如冠玉,眸似朗星,身著六品墨綠官袍,頭戴黑色幞頭,滿身風塵難掩一身正氣。
“我乃大理寺司直凌芝顏,此乃大理寺案牘堂所藏誠縣縣誌,”凌芝顏將手裡的軸書拉開展示,“縣誌有載,誠縣地形特殊,每到雨季結束之時,便有蜃景出現。所謂蜃景,不過是一種天文氣象,因氣溫溼度差異導致湖面水汽蒸騰,倒映出外地的景緻。”
說著,凌芝顏又抽出一卷軸書,軸書裡是一副山水圖,山脈連綿,隱有云霧繚繞,山脈走勢猛一看去與龍形神似。
“此山名為青龍山,位於誠縣以南五十里,因為位置氣候極為特殊,恰好成了龍神湖蜃景的源頭,大家所見龍神顯聖的景色,其實只是這座山的倒影。”
湖畔一片死寂。
誠縣百姓仰著頭,定定看著那兩幅軸書良久,突然,有人哇一聲哭了出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蹲身跪地,抱頭痛哭,哭著哭著,又有人開始笑,百姓們又哭又笑,又喊又叫,似乎想把這長久的憋屈和恐懼都發洩出來。
林隨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信仰崩塌,痛入骨髓,可這痛,卻是不得不受的。
花一棠搖著扇子湊到凌芝顏身側,表情甚是不滿,“只是讓你來做個證,有必要這般搶風頭嗎?”
凌芝顏:“凌某可是花神大人請來的,自然要鄭重些,才不會折了花神的面子。”
堂堂大理寺司直為官廉正,容貌端俊,表情又是這般一本正經,說服力十足,花一棠怔住了,眨了眨眼,“有道理。”
凌芝顏扭頭,強忍著沒笑出聲。
“狗屁龍神,狗屁龍神觀,玄明,你騙得我們好慘啊!”人群中爆出一聲高喝,竟是秋三娘衝了出來,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了龍神觀眾人,這個動作瞬間變成了一個導火索,眾百姓清醒過來,沉重痛苦變成了滔天怒火,紛紛湧過來扔石咒罵,一時間,罵聲哭聲震天,石頭好像暴雨一般砸向了玄明散人。
面對怒氣洶湧的百姓,眾道士哪裡還敢應戰,只能抱著頭蹲下身連連告饒,玄明散人頓時變成了眾矢之的,被砸得鼻青臉腫,額角躥血,可他不但不躲,反倒仰首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隨安神色一動,亮出千淨,“小心,退後!”
玄明散人邊笑邊看過來,眼白漫上了水波般青藍色,瞬間就佔據了整顆眼球,額角和脖頸處跳出駭人青筋,彷彿蛆蟲般扭動著。
眾人大驚,譁然後撤,唯有林隨安泰山壓境般穩穩立在人群前方,千淨碧綠清澈的刀光映著她勾起的嘴角。
“玄明觀主,藥吃多了可是會有副作用的哦。”
玄明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嘶吼,那幾乎不是人能發出聲音,異常淒厲,彷彿五臟六腑在他體內沸騰腐爛,順著咽喉擠出來的聲音,下一瞬,一躍而起,手中拂塵銀絲炸開千萬道明光,朝著林隨安劈頭蓋臉罩下。
林隨安瞳孔一縮,足尖一點迎上,手腕狂搖,將千淨舞成了螺旋槳,割麥子一般收割著拂塵,拂塵被攪得粉碎,彷彿漫天飛舞的蒲公英四處散播,落在了龍神觀的弟子身上,龍神觀弟子發出淒厲的慘叫,扭曲著身體滿地打滾,臉上跳出一條一條醜惡猙獰的青筋。
不好,玄明散人的拂塵上果然有毒,林隨安額角微跳,刀勢驟變,凌空劈出五招刀釜斷殤,激烈的刀壓形成龍捲,將拂塵碎片捲上了半空,反手又是三招割喉血十丈逼退玄明,回首大喝,“花一棠,解藥!”
“來了!”花一棠一腳踹翻祭祀長案,木夏和伊塔拖出最後一個大木箱,朱達常率眾不良人取出木箱裡的皮水袋,咚咚咚灌入口中,奔下祭臺朝著那些道士狂噴:“噗噗噗噗——”
方刻慘不忍睹扶額,凌芝顏默默移開了目光。
口水混著解藥噴了龍神觀弟子滿頭滿臉,個個都變成了落湯雞,青筋消失了,慘叫弱了下去,道士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嘔藍水,也不知的中毒的副作用,還是單純被解毒的方式噁心的。
圍觀百姓一看了樂了,也學著不良人的動作紛紛啐起了吐沫,邊啐邊罵,兩不耽誤,好不熱鬧。
玄明被如此清奇的解毒方式驚呆了,一晃神的功夫,只覺眼前綠光狂閃,電光火石間,千淨已經橫住了咽喉。
林隨安的笑臉近在咫尺,大氣都沒多喘一口,“玄明兄,你的這點小伎倆我們早就猜到了。”
玄明臉皮瘋狂抽動,骨節咔咔作響,心道不愧是傳說中的千淨之主,即便他用了三倍的符水,也只能在此人手下走十招,差距太大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有龍神果在,他們就能東山再起——
突然,玄明瞳孔劇烈一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看到誠山方向騰起了濃重的煙霧。
林隨安回頭看了一眼,學著花一棠欠揍的語氣笑道,“啊呀,你的龍神果大約都被燒光了,好可惜呀。”
玄明雙目暴突,“怎、怎麼可能——玄清師弟,你們將我師弟如何了?!”
林隨安翻了個白眼,丟擲一瓶百花露,單手大拇指撥開瓶塞,將整個瓶子塞進了玄明嘴裡,還掐著玄明的脖子搖了搖。
清亮芬芳的液體順著咽喉流入胃袋,玄明全身的力氣流水般洩去,身體一軟,跪在了地上,頓時悲從心來,痛哭不止,“玄清師弟……師弟,是師兄害了你的性命啊——”
林隨安幾乎笑出了聲,“玄清師弟,你師兄很是擔心你呢。”
“別了,被這種人惦記可不是什麼好事。”
玄清道長說話前還在百步之外,一轉眼就到了眼前,青色的道袍甚至幻化出了三重幻影,朝著玄明一抱拳,“師弟不負所托,已將龍神果盡數收割燒燬,師兄再也不用寢食難安,夙夜難寐了。”
玄明只覺一桶涼水從頭澆到了腳,玄清不可能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功,此人根本不是玄清,而是、而是——
“你才是雲中月!”
玄清很是受用,“還是這個名字聽著順耳。”
玄明面如金紙,呆愣許久,緩緩伏地身體,以頭搶地,雙拳狂砸,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啊啊啊啊啊!”
花一棠搖著扇子走過來,冷眼看著他,“玄明,你將龍神果製成的符水和繡品賣到了何處?售賣路線是如何規劃的?買家是誰?可有賬簿名單?!”
凌芝顏:“若能坦白交待,我可以替你向大理寺求情,給你留個全屍。”
玄明的叫聲漸漸停了,抬起頭,直勾勾盯著花一棠,“你到底是誰?”
花一棠挑眉:“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玄明幾乎咬碎牙關,目光又移向林隨安,“千淨之主林隨安,你這個叛徒!”
林隨安:“哈?”
玄明眼中迸出刺骨的恨意,突然啐出一口血,仰天長嘯道:“韓泰平,你還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