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凌,震得花一棠心頭一麻。
花一棠猛地攥緊拳頭,翻身坐起,擺出風流倜儻的坐姿,綻放出最誠摯的笑臉,“在下花一棠,多謝救命之恩!”
眼前之人逆著光,看不清面容——也或許是他被摔得頭暈眼花看不真切——她筆直的身姿被陽光鍍上了一圈金邊,宛如神龕裡的金身武將——就如十年前那位救命恩人一般。
花一棠到現在都記得他最後的話:
【所謂搭檔,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終有一日,你定會找到這樣一個人的。】
他找到了!
第63章
翌日清晨, 林隨安起床剛開門,就被門外的不速之客嚇了一大跳。
靳若硬邦邦站在門外,髮絲、鞋幫、衣角都被露水打溼了, 連眼神都溼漉漉的。
林隨安:“這麼早就來拜師啊?”
“才、才不是,我、我還沒決定!我就是來瞧瞧都日上三竿了, 你居然還不起床……”說完, 扭頭就走,也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站麻了腿,居然走出了同手同腳,看得林隨安差點噴笑出聲。
若說昨夜想收靳若為徒只是臨時起意,經過整夜的深思熟慮,林隨安愈發覺得這個決定簡直是神來之筆,再看靳若是愈發順眼——多好的徒弟啊, 模樣標誌,性格傲嬌可愛,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痕跡學技術,雖然目前看來不是很聰明, 但根據這兩個月的觀察,還是有不少提升空間的。
今日的早膳異常豐盛,按木夏的話來說, 一入東都深似海,吃飽喝足才能玩, 林隨安深以為然,如今連東都城的城門還沒進去,就和東都淨門分壇的人打了一場, 等進了東都,還指不定出什麼么蛾子呢——尤其是還有花一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絝——說到花一棠, 林隨安覺得有些奇怪,為何早膳時間都快過了,這傢伙還未出現,莫不是昨夜被她摔傷了,應該不至於,她用的是巧勁,幾乎是穩穩把他託平放在了地上……這麼一說,也沒看見方刻。
林隨安不禁看向旁側又在熬製魔藥茶湯的伊塔,“伊塔,方兄——”
伊塔灑了把花椒,眼睛亮晶晶,“四郎幫他好看啦。”
林隨安:“哈?”
林隨安正在納悶,靳若突然“噗”噴了滿桌的餺飥,她扭頭一看,驚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方刻踏著晨光翩翩而至——貨真價實的“翩翩”,他穿了件水紅色的長衫,外面罩著半透明的翠綠廣袖長袍,髮髻上紮了根明黃色的髮帶,最恐怖的是,居然穿了一雙大紅色的繡花鞋,鞋幫繡著金線圖樣,看形狀似乎是……呃……蓮花?
這一身堪比大花蛾子的誇張裝扮,襯著方刻單薄的身形,蒼白的膚色,烏青的黑眼圈,很難讓林隨安不想歪。
難道是昨夜方刻受了什麼刺激,突然放飛自我了?
還是說,此人表面冷漠,內心狂熱?
“方兄……你這身裝扮——”林隨安斟酌詞句,“有什麼講究嗎?”
“自然有講究!”花一棠搖著扇子步履如風走了過來,他今天穿的衣服比平日更誇張,風一吹,十幾層的衣袂翻飛如雲,每一層都薄如蟬翼,以銀絲鏽了層層疊疊的花樣,映著陽光衍射出五彩斑斕,端是個如霞光萬丈,光華奪目。
“他身可是東都最流行的款式,”花一棠用扇子分別指示方刻的紅衫、綠袍、髮帶、鞋子,“‘鶯嘴啄花紅溜衫’、‘燕尾點波綠皺袍’、‘吹徹小梅春透’的髮帶,可惜這雙鞋,沒有合適的,暫且先用‘映日荷花金葉靴’湊合吧。”
方刻木著臉,端端坐在桌邊,表情猙獰嚼著蒸餅,林隨安有理由相信,若是他目光裡的刀子能實物化,已經把花一棠開腸破肚千萬次。
靳若慘不忍睹:“我的娘誒!”
林隨安委婉表達意見,“這一身似乎與方兄清冷的氣質不符——”
花一棠:“林隨安你這就不懂了,方兄本就長得苦大仇深,自是要以喜慶的顏色衝一衝,若是穿得太素,豈不是愈發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樣多好,看起來和藹可親多了。”
木夏:“四郎所言甚是。”
伊塔:“花花驢驢,好看噠。”
“我只覺得毛骨悚然。”靳若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嘀咕。
“……方兄,”林隨安還想掙扎一下,“你沒什麼意見嗎?”
方刻垂著眼皮,“這身衣服價值三貫錢。”
林隨安:“……”
難道您老的審美只值三貫錢嗎?!
林隨安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然而半個時辰後,她就發現震撼的太早了。
木夏竟然為他們準備了一個車隊,四駕馬車八輛,拉車的馬匹毛色全黑,馬鬃系銀鈴,還有四輛貨車,裝滿了大大小小的檀木箱子,棕馬銅鈴,跟車的僕從三十人上下,最離譜的是車隊最前方,六匹高頭良駒,毛色猶如珍珠,光澤華麗,馬鬃馬尾梳著漂亮的小辮子,辮尾繫著純金的鈴鐺。
木夏神色愧疚:“家主說了,東都不比揚都,四郎第一次來,還是低調行事的好。唉,委屈四郎了。”
“還是大哥想得周到。”花一棠翻身上馬,十幾層的衣袂在日光下甩出絢麗的華光,高舉摺扇,“出發!”
伊塔興高采烈甩起馬鞭,方刻揪起馬鬃上的金鈴咬了一口,表示滿意,“是真金。”
靳若:“我能找個冪籬把臉遮起來嗎?”
林隨安:“放心,有花一棠在面前頂著,應該沒人關注咱們。”
“……你確定?”
“呃……應該吧……”
*
凌芝顏看著眼前堆成山的卷宗,長長嘆了口氣。
自從馮氏文門的案子之後,大理寺就變成了東都學子的眾矢之的,日日都有馮氏擁躉者在大理寺門前靜坐,一日三班倒,吃喝拉撒睡都不耽誤,顯然是打算和大理寺耗到天荒地老。這些學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少人身上還帶了功名,打也不敢打,趕也趕不走,大理寺卿陳宴凡氣得頭髮掉一半白一半,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只能將矛頭都對準了凌芝顏,扔給他數百件陳年無頭舊案,還限期令他一月之內務必查出個子醜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