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隨安和凌芝顏透過窗縫看去,但見路兩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他們舉著火把,雙目通紅望著馬車,為首帶頭的竟是縣令裘良、主簿朱達常和一眾衙吏不良人。
“誠縣縣令裘良率誠縣百姓,拜別花縣尉!願花縣尉此生一帆風順,身體康健!”
眾人愕然,齊刷刷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直挺挺坐著,眼眶漸漸紅了,“我就說不要告訴他們了……”啪一聲開啟扇子遮住臉,哽咽道,“快走……”
眾人全都樂了:原來這傢伙不是怕百姓淚灑青州,而是怕自己淚灑誠縣。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過,林隨安索性大開車窗,倚著車窗遙遙招手示意,“多謝!多謝!”
人群中,她看到了裘老八、裘伯、朱母、裘三十二、朱氏家主、秋三娘、阿牛、送定情詩的小娃娃,裘十六娘,茶坊的茶娘們……
“拜別林娘子!願林娘子平安喜樂!”
“拜別方大夫!願方大夫無病無災!”
“拜別伊塔小郎君,好好學唐語啊!”
“拜別木夏小郎君,你教我們的烤羊腿法子真好吃!”
“給靳若小郎君帶句話,以後想喝茶了隨時回來!”
“拜別凌司直,凌司直要多笑笑,笑起來才好看。”
林隨安的眼眶發酸,尷尬扭頭,瞥見凌芝顏用袖子遮著臉,方刻腦袋埋在大木箱裡,駕車的木夏和伊塔抽搭著鼻涕,花一棠肩膀一抽一抽的,根本不敢露臉。
馬車從縣衙一路行至城門,送別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久久不息,突然,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號令,人群中奔出十幾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車窗,林隨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咕咕咕一串叫喚,一直大公雞撲稜著翅膀懟到了臉前,方刻圓瞪著兩眼,箱子上站著一隻大白鵝,凌芝顏不知為何抱著兩顆水靈靈的白菜,最離譜的是花一棠,滿頭滿臉的雞毛鴨毛鵝毛,頭頂上還站著一隻肥壯的蘆花雞。
木夏和伊塔大叫“不用不用,別送了!”,可毫無作用,源源不斷的鹹肉鹹魚雞蛋青菜蒸餅白糖糕從車門車窗的縫隙裡擠了進來。眾人也顧不上傷感了,堵門的堵門,塞窗的塞窗,木夏一路駕車狂奔,逃似的衝出了城門,遠遠的,還能聽到百姓們的歡呼聲,彷彿獲得了什麼了不得勝利一般。
眾人狼狽萬分,對視一眼,皆是破涕為笑。
花一棠:“我早說要保密了!
凌芝顏:“四郎高瞻遠矚,是我們誤會四郎了。”
方刻:“熱情太甚,也是嚇人。”
果然是源遠流長久經百戰的投餵方式,防不勝防。
林隨安捉住花一棠頭頂的蘆花雞,“這雞好吃嗎?”
木夏:“蘆花雞熬湯最是美味,待到下個驛站——籲!”
馬車停了,眾人心有餘悸,迅速堵窗堵門,生怕又有什麼從天而降的送別禮。車身一晃,伊塔下車了。
“是小魚。”木夏低聲道,“好像是來送伊塔的。”
眾人一聽,紛紛從窗裡探出八卦的 腦袋,像車廂邊掛了一串糖葫蘆。
淡淡的晨霧中,伊塔的金髮隨風飄動,倒映在小魚的眼睛裡,水一樣閃著光。
小魚捧著一碗茶,碗是粗瓷碗,茶是百花茶,和伊塔第一日進誠縣時一模一樣。
小魚:“伊塔,這碗茶就算我給你踐行了。”
伊塔:“嗯。”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嗯。”
“我雖然喜歡你,但我不能隨你走。”
“嗯。”
“我在誠縣還有事要做。”
“嗯。”
“以後,你會回來看我嗎?”
“嗯。”
“伊塔,一路保重。”
伊塔沉默片刻,端起碗一飲而盡,擦了擦嘴,抱拳,“保重。”
小魚的眼睛紅了,朝著馬車遙遙施了一禮,退到路旁,伊塔翻身躍上馬車,一甩馬韁,馬車疾馳而去。
眾人紛紛收回腦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腦袋湊在了一起。
方刻:“小魚姑娘是個有主意的,拿得起,放得下,甚好。”
花一棠:“花某好歹也算是揚都第一紈絝,怎麼教出伊塔這麼一個口笨拙舌的傢伙!”
林隨安:“伊塔的唐語訓練必須提上日程了!”
凌芝顏:“確實。”
林隨安推開車門看了一眼,伊塔眼眶紅紅的,時不時狠狠抹一把眼皮,木夏坐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林隨安想了想,提聲道,“伊塔,我渴了。”
伊塔哦了一聲,鑽進車廂,低著頭,煮水取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