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選(2 / 3)

“不行!你得檢討,這是政治上的原則錯誤,立場問題!”不久,老郝就改做副主席了。

“副主席也沒啥!橫豎我是個黨員,什麼工作也是黨讓我做的,怎麼能挑肥揀瘦?”依舊是原來模樣,整天馬不停蹄地轉著,除了有些頑皮的學徒,封了他一陣“點傳師”,這些閒話也象露水見不得太陽似的雲消霧散了。

恰巧那年春天下起纏綿的梅雨,年久失修的老工房都漏了,只要天一放晴,老工房到處掛起溼了的被窩床褥,象一片五花斑駁的萬國旗,耀人眼目。

房產科正在按計劃給廠長、科長維修住宅,也不管工友們半夜裡睡不好覺,大盆小罐地接雨水,結果弄得個個熬紅了眼,上班也打不起精神來。

“老郝呢?他怎麼不見啦?”

“不能躲起來的,這事他不管誰出頭?”

老郝倒真的沒躲,正在和房產科長磨嘴唇呢,他滿身泥濘氣鼓鼓地坐著等科長解決。科長埋在圈椅裡:“行了!你是工會幹部,知道什麼叫計劃性?計劃就是法律,廠長他也不能破壞。漏這點雨就受不了,解放前怎麼過來的?那時候坍的坍、倒的倒,讓大夥將就點吧!”

“虧你說得出口,你還是個黨員哪!”老郝啪打啪打地走出去,一路在地板上留下了泥湯。他到處走遍,想盡了一切辦法,最後逼得他只好打把洋傘,光著腳丫子,站在廠長家門口,和他講道理。這回倒真的是脾氣發作,氣得他直哆嗦--

“別人要是拖著不管,我不生氣。你是廠長,你不該這樣對待!開會、研究、考慮!那得等到驢年馬月!”

廠長站在門廊裡,躲閃著刮來的風雨:“老郝,你進來好好談。”

“不,不,你多喒不答應解決,我不進去也不走,老工房有多少戶象我這樣挨淋!”廠長軟勸硬說不行,只得下命令維修工程停工,趕緊去老工房堵漏子,他才滿意地走了。

雖然他在黨內受到批評,不應該這樣對待領導;而且他捱了淋,風溼症又發作了,但他看到那麼多笑臉,腿痛和批評全不在乎。腿總歸好了,依然走馬燈似的忙著。

反對工會經濟主義傾向的這陣風,千里迢迢地刮來了,風尾巴一掃,小磨房就陷在風雨飄搖的局面當中。這使老郝真的擔驚受怕起來。每天上班前花上幾文錢,喝上碗熱豆漿,省得家裡妻小清早起來忙活,這是老郝放在心裡許久的想法。湊巧工廠附近的小磨房關張,他建議廠裡盤下,並且花了點錢改建一下。“難道這就是經濟主義?當初誰也沒有反對。”老郝弄不通這點,獨自納悶。

小磨房開張的那些日子,熱氣騰騰的豆漿,大家喝得美滋滋的。工友們歡迎、幹部們高興、上級也誇讚。建立小磨房的功績,工會自然得總結,青年團也寫了一份,行政認為有責任跟著上報了,份份材料都寫得天花亂墜,但哪份材料也沒提到老郝的名字。他找材料修房,買牲口,請石匠鍛磨這些事,都不知記到誰的賬上去了,老郝無所謂地笑笑,只要大家有漿喝,根本就不去計較的。

然而風是刮來了。

“誰的經濟主義?”在小磨房裡有人探討起來。一位曾經總結過小磨房,把它比作天仙妙境的人,拭去粘在嘴唇上的漿皮子:“這得工會老郝負全責,都是他一人張羅的。我早就看出不對頭,既然能夠搞小磨房,發展下去粉房、菜園子不也可以?”他很為自己能提高到“政策水平”認識問題,而洋洋自得。四周的工友惶惑地瞧著他,人們擔心著別把小磨房封閉了,但是終於沒有撤銷,因為熱漿不僅工友愛喝,就連那些“事後諸葛亮”們也並不討厭的。現在的工會主席,那時的宣傳委員代老郝寫了篇檢討,也沒徵得他同意給報上去,後來老郝給免去了副主席的職務,擔任勞保委員,他很知足也很高興:“小磨房沒關張這就行啦。我就是這樣的材料,賣我的老命對付著幹吧!”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修建休養所,老郝忘記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每天起早貪黑地幹,尋工買料,勘測地皮,忙得不亦樂乎。他象泥瓦匠工頭,渾身塵土僕僕,終於挑中了小樹林的一塊地方,那裡靠廠子很近,原是舊社會打算給廠長蓋洋房的,地基現成。人們路過那兒,停住腳:“老好,這是幹什麼?”

“蓋休養所,讓大家享享福!”

“老好,你真好!”人們讚美著走開了,可他的心卻沉浸在這種幸福裡,他覺得為人們做這一件件好事,就越來越接近人們盼望的時代。他舒服,痛快,有力地揮舞鎬頭,遠遠看,他象是個壯實的年青小夥。

現在的主席,那時已經是副主席了,正是少年得志的時候,玲瓏剔透,彷彿每個細胞都在跳舞似的。在一次什麼會議上,有位廠裡的負責幹部,認為把休養所蓋在小樹林,不若修在太陽溝好:“那兒我去過一趟,風景美,空氣好,真是有山有水……”我們這位主席最善於察言觀色、領會上級意圖的了,趕緊讓老郝停工,到太陽溝另找新址。

老郝獨自領著工友在這披荊斬棘,誰也不來過問,早預感到情況有些不妙。然而太陽溝的建議他卻斷然拒絕:“不行,我想過,二十來裡地,又在荒山裡,太不方便。”

“真是難以貫徹領導意圖!”主席暗地想著,然後說:“每年夏天小夥子成群結隊去玩,就說明那兒好,滿山遍野的柿子樹、棗樹、梨樹,還有草地,那太陽溝遊起泳來多帶勁!”

“不行!那兒鬧狼!”還是不同意。

“嘿!工人階級會怕狼?笑話!”他不想再和這頑固的老頭說下去:“這是組織決定,你就執行吧!”

休養所落成以後,特地先組織了幹部去休養,還沒有過三天,且不說往山裡運送給養是何等困難,汽車開不進去,要用騾子往山腰馱;休養員原想在太陽溝利嬉水作樂,老鄉們派出代表抗議,說這吃喝用水萬萬作踐不得的;恐怖的是到了夜裡,狼嗥聲使人久久不能入睡,還要隨時提防狼群的襲擊。於是有人說自己健康完全恢復,無需耽誤寶貴的床位,申請提前出所;也有人不怕狼而留下的,那些大抵是部隊出身的幹部,好久沒有過槍癮,趁此機會施展一下身手。

以後誰休養回來,就彷彿虎口脫生,人們都開玩笑地圍上去祝賀:“恭喜恭喜!活著回來了!”

當反對工會只抓生產,忽略生活的風颳來的時候,人們把老郝和休養所連在一起:“為什麼把休養所蓋在深山裡?”

“讓我們修行出家?”

“叫我們喂狼?”

想不到幹部也責備他:“你是工會勞保委員,為什麼不起監督作用?”七嘴八舌弄得老郝沒法應付,一發急更是說不出個整句子,他成了把好事辦壞的“樣版”。不久工會改選,偏偏他沒有落選,因為這底細不久就拆穿了,人們相信老郝絕不會辦這“缺德”事。只好讓他掛上個委員的名,不再給他什麼具體分工,這可把老郝苦惱了些日子:“我真是越幹越寒心啦!”但是他在人們的心中得到溫暖,大家越來越尊敬他、親近他、信任他,在好多工友的心目中,老郝就是工會,工會就是老郝,有事都來找他,現在成了“不管部大臣”,倒顯得比先前更忙,工會里整天也見不到他的影子。

經歷了這可算坎坷的路程,他老了。背駝了,腰彎了,僅剩下的數莖頭髮,也如銀絲般的白,但是他的心沒有衰老,仍如先前那樣激情澎湃。不知為什麼,碰上這些常常在當面或事後指責他的人,他就變得緘默、拘謹、甚至惶恐起來。

主席還在等待著他的答覆,絲毫沒有憐憫的心意,老郝低聲地求著:“明天不晚吧!豁出一夜不誰,也把兩化一版找到。”

主席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好吧!”老郝如同犯人聽到釋放似的,慌忙拄起柺棍準備回家,他的孫女早就在桌旁,等著爺爺幫她做功課了。但是未及跨出門坎,主席又叫住他:“老郝同志,你等等,咱倆一路走,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這是頭一回的新鮮事,他用戒備的眼光注視著主席的行動,預感到一場風暴到臨了。

“老郝同志,本來想明天談的,我想你是個黨員,同事這麼多年,我也知道你的性格,你喜歡痛痛快快--”

“你說吧!”

“隨著形勢發展,工會工作也需要向前走,老郝同志,你是老工會工作者了--”

老郝不耐煩地截斷他:“什麼事儘管說好了,不用扯東扯西給我猜啞謎!”這種口吻使人想起當年老郝是主席,而現在的主席卻是工會幹事的時代。也許老郝的語氣觸怒了他,他用一種冷冷的調子說:“這次候選人的名單,我們研究以後,決定不提你了。明天晚上選舉,你的意見怎麼樣?”

“把我給免了,你們?”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