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湛問:“阿姊想要誰?”
劉瑞君笑道:“新科狀元大理寺代文書李幼白,李娘子。”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盧辰釗緊緊攥住,絲毫不松。
“曹陸雖是武將,但也是守城都尉,官居正五品。他性情豪爽灑脫不羈,各種緣由將婚事耽擱下來。如今年二十有五,許是緣分天定,那日曹陸見了咱們新科狀元一眼,自此念念不忘,又怕唐突佳人,私下底便託到我這裡,我見他一派赤誠,對李娘子是真心喜愛,故而想著借陛下恩賞,為兩人牽線保媒。
願陛下成全,端陽將不甚感恩。”
她說完,曹陸便匆忙從座上起身,跟著走到劉瑞君身邊,徑直行跪拜大禮,聲音宏亮通透。
“臣曹陸懇求陛下,為曹陸和李娘子賜婚,曹陸無以為報,願捨生赴死,保衛陛下疆土。”
撲通磕了個頭,隨即直起身子,目光熱烈的望向劉長湛。
閔裕文動了下,閔弘致一把箍住他的手,將其摁在膝上,閔裕文側過臉去,見他朝自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那手掌沉重如山,是提醒更是警告,父親不允他為李幼白出頭,在他眼裡,全域性為大,而李幼白只是洪流中的一粒石子,遠達不到讓他捨棄原則的分量。
閔裕文閉了閉眼,深感挫敗絕望。是對自己窩囊無能的憤慨,又有對全域性不得不為之的考量。
父親沒有錯,他縱然再喜歡李幼白,也不可能為了她對抗長公主,時機未到,他不能出頭。
他覺得自己在這一瞬,根本就不配談喜歡,喜歡一個人,卻要處處經營算計,衡量輕重。這樣的喜歡,委實卑鄙可笑。
李幼白感受到盧辰釗手指的力度,也幾乎能猜出他要做什麼,所以在盧辰釗出聲前,她掙開他的桎梏,倏地站了起來。
她從桌案前踱步到殿中,行走時,那枚玉佩隨天青色衣袍微微劃開弧度。
閔弘致的眼睛,驟然發亮。
他盯著那枚玉佩,一瞬不瞬地打量,像是無數回憶湧入腦海,鋪天蓋地地衝撞著他的思維,讓他渾身僵硬,怔坐在原地。
“弘致,我末路將近,無力迴天。惟得你為知己不憾此生,你不必為我惋惜,也無需因我之死鬱鬱寡歡,生亦是死,死亦是生,與我而言,這輩子已經走完。
我有一女,終是放心不下,故將其託付於你,盼你能善待於她。我見你家小郎君玲瓏俊俏,文質彬彬,小小年紀便有你的風采華貌。故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弘致成全。”
“此玉佩乃祖上所傳,合之則為滿月,分之則為彎月。此為其中半塊,望你珍重保管,待終有一日,我那乖女自會攜帶另一半玉佩前來京城,屆時文宣早已不在人世,無法看其成人模樣。還請弘致不要嫌棄,讓我那乖女與你家小郎君結成夫妻,讓我能在死之前知道她日後一定很好。她所嫁之人,不管是公婆還是夫郎,都是我為她親手挑的,依著弘致為人,定也不會苛待我乖女。
此事強人所難,但望弘致應允。”
“好,我答應,我必待她如親生父親。你放心,裕文也會珍她愛她,只要有我在,她便是我閔家媳婦。”
“如此,文宣深謝弘致大恩大義。”
心潮狂湧,封存的記憶猶如洪水氾濫淘淘蕩蕩,傾瀉而至。
閔弘致從未想過,他會在此等情境下與文宣的女兒相認。
李幼白站定,面色如常,眼神堅毅:“微臣不願在此時嫁人,還望陛下體諒,望長公主收回成命。”
劉瑞君莞爾輕笑:“女郎遲早都要嫁人,何況你要嫁的,不是凡人,是五品守城都尉曹陸。曹陸這人平素裡粗獷些,但知道疼惜人,你若嫁給他,只會感激我。”
曹陸緊張地舔了舔舌頭,歪頭衝她小聲道:“李娘子,我真的喜歡你,你被點為狀元那日,我就喜歡上你了。你別怕,我知道女娘都喜歡斯文儒雅的,但我..我也可以,我能為你去改。”
李幼白根本不敢看他,攥緊拳頭別開眼,道:“陛下,微臣不喜歡曹大人,不想嫁給他,望陛下不要強人所難。”
劉瑞君的眼神冷了,當即朝劉長湛行禮,聲音淡淡:“陛下,方才是你讓端陽提要求的,端陽提了,這李娘子倒是不通人情,當眾打我的臉呢。”
劉長湛支著下頜,打量著李幼白的反應,那小臉煞白,腰背繃的很緊,看起來著實不願。但他是天子,天子發了話,焉有收回的道理,遂往後一靠,清了清嗓音。
“朕...”
盧辰釗剛要起身,便聽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蒼勁雄厚的嗓音猶如晨鐘,緩緩在殿內傳開。
“陛下,老臣有異議。”
閔弘致在閔裕文詫異的眼神中,起身,往殿中走去。
他邊走邊看向李幼白,面不改色地站到她身旁,朝劉長湛行禮:“臣不答應,不能答應。”
劉瑞君的臉色倏地冷鷙下來,幽然一笑冷聲道:“閔尚書這是何意,難不成也是故意掃本宮顏面,本宮不過是為著一對佳人求姻緣,怎的,讓閔尚書不快?”
她卻是沒想到站出來的人會是閔弘致,她一直在用餘光瞥向盧辰釗的方向,她看著他神色鬱沉,面容冷凝,看著他快要忍不住,看他動了下,幾乎就要起身駁斥時,閔弘致竟然來了。
他這是要作甚?!公然表示對她的不敬還是旁的什麼?!
劉瑞君愈發不悅,將廣袖一甩,衝著劉長湛道:“陛下,端陽今日只有這一個請求,望陛下務必成全。”
曹陸訕訕地跟著跪下,又瞟了眼李幼白,這次卻是什麼都沒說。
他是個粗人,憑著一身腱子肉換來如今的職位,也沒攀附過誰,眼見著好日來了,又因為給雙親侍疾守孝,憑白耽擱三年議親時間,像他這把年紀還沒成婚的,鮮少。那日他在殿中遠遠看到狀元郎,她秀氣俊美,通身上下都有股尋常女子沒有的清雅端莊。曹陸一下便動心了,回去後中琢磨著娶她,跟人喝醉酒便說了實話,誰知竟傳到長公主耳中。
乾爹賈源說,這事只要長公主搭手,便一定成。
曹陸很是感激,當即表明,若長公主能助他娶到李幼白,日後定會站在長公主一方,效犬馬之勞。
可今日,李幼白連正眼都不肯看他,他心裡又堵又悶,全無起初的興奮。
劉長湛蹙眉,看了眼劉瑞君,又看向閔弘致,肅聲問道:“閔尚書的不答
應,是何意思?”
閔弘致道:“臣的意思,是說長公主的請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