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常年不眠,盤膝閉眸打坐。
奚將闌喝了幾口茶,本來昏昏睡意一掃而空,歪著腦袋去看盛焦。
盛焦無論何時皆身姿端正,寬闊高大的身形宛如嵬然不動的雪山。
他面容冷峻,天衍珠溫順地垂在嶙峋腕骨上,不知為何竟然一改平日閃藍色雷紋的模樣,一百零六顆珠子全都黯然無光。
奚將闌敏銳地察覺到什麼,伸腳蹬了蹬盛焦的膝蓋。
“盛焦?”
盛焦沒應答,眉梢都沒動一下。
奚將闌又用殺手鐧:“盛無灼?”
之前無論奚將闌怎麼矯情作死,只要一叫“盛無灼”,他就算再動怒也會給回應。
但此時盛焦嘴唇蒼白毫無反應,竟像是入定了。
奚將闌輕輕蹙眉爬到他身邊,伸手在盛焦臉龐貼了帖。
盛焦眉梢凝結著雪白霜晶,好似霧凇般連墨髮上都是,但他的臉卻是滾燙如沸騰岩漿,燙得奚將闌將手縮回。
盛焦閉眸徹底入定,“堪天道”靈力在經脈中緩緩運轉,若是他睜開眼那雙黑沉眸瞳中必定有金色天衍流淌而過。
奚將闌眸子沉沉。
看來還虛境修士的內丹自爆並非讓盛焦毫髮無損。
奚將闌坐在盛焦對面,目不轉睛盯著那張冰冷的臉。
突然,漂亮的眼眸熟悉閃過一絲金紋。
一閃而逝後,奚將闌突然滿臉厭惡地低低道:“閉嘴!”
四周一片死寂。
無人說話。
奚將闌伸手朝著盛焦探過去,指腹虛虛描著盛焦五官,淡淡道:“他怎麼會殺我呢?”
他像是在說服誰,又像是在自欺欺人。
玉白的指腹輕輕虛點在盛焦削薄的唇上,倏地一頓。
奚將闌睖睜許久,單薄身形遽然上前,兩指併為刀狠狠抵在盛焦脖頸命門處。
那一瞬,奚將闌神色冷漠而無情,不知哪來的靈力讓指尖風刃兇厲,只是一瞬便將盛焦脖頸劃出猙獰血痕。
——只差半寸便能將毒血灌入盛焦命門經脈,將獬豸宗宗主徹底殺死在這狹小床榻間。
盛焦一動不動,神識依然沉入內府,毫不設防地入定息心。
許是這幾日奚將闌太乖了,既不兇狠地同他交手殺人,也不胡言亂語地作妖,這種溫順好似回到少年時的虛假幻覺讓盛焦明知自己要入定調息,卻依然讓奚將闌跟來。
奚將闌的手緩緩往下沉,眸瞳冰冷又無情盯著盛焦脖頸處流下來的鮮血。
“他要殺我。”奚將闌面無表情地想,“我不想死,只有先殺了他。”
人性本就自私,任誰都會臨難苟免。
盛焦毫無防備入定,這是最好的時機。
盛焦眼眸微闔,時隔六年五官比少年時更加俊美肅然,凜若冰霜好似冷峭冬風,只是輕吹而過便能刮下人一層血肉。
沒來由的,奚將闌穩如磐石的手突然一抖,像是觸了雷電般飛快將手收回。
血順著盛焦的脖頸浸入黑衣中,狹小床榻間瀰漫淡淡血腥氣。
奚將闌呆呆怔怔看了許久,突然彎下腰將額頭抵在盛焦膝蓋間,渾身顫抖,終於發出一聲崩潰的哽咽。
盛焦體內天衍靈力運轉間悄無聲息將脖頸處傷口癒合,連道傷疤都未留下。
奚將闌眼眶微紅,蜷縮成一團窩在盛焦身邊,腦袋枕著他的腿,雙眸空洞地盯著虛空發呆。
行舫行了一日一夜,已經徹底駛離中州,悄無聲息入了南境。
時值夏日,南境多雨,被高空冷意凍成的冰晶噼裡啪啦砸在行舫頂上。
落雨的那片烏雲太過龐大,行舫整整行駛兩三個時辰才終於在破曉時駛離,機關木頭翅膀上被凍雨砸出一堆坑,好在勉強能繼續飛。
第一縷朝陽從雲層穿過雕花窗戶落在床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