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潛道,“聞司察領職寒獄之後,大刀闊斧地替換了不少原獄中屬員,多是其親眷故署……”
雖然他尚不知皇帝為何對一刀筆吏惱怒,但彈劾聞正的機會不可放過。
他咳了聲清了下嗓子,觀察著皇帝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慢條斯理道:“雖然這也沒什麼不好,熟人親信麼,好辦事,省去了上下級磨合的工夫,但其中難免有庸碌之輩,是該整頓。陛下不妨召他前來御政殿,當面訓問。”
話音剛落,黃門侍郎上官朗快步入殿,躬身道:“陛下,聞司察上書。”
薛潛眉心一簇。聞正這小子屬狗的嗎?嗅覺那麼靈,知道要趁機整治他了,趕著上書。
皇帝心不在焉地一抬手。
曾賢立即上前接過奏匣,取出上書。
一看其上清勁的字跡,他霎時一愣,立即悄身上前:“陛下,是蕭將軍請聞司察遞上的奏疏。”
皇帝猛地從坐椅中撐起身。
***
夜晚一場秋雨。次日清早,空氣中有桂花清潤的甜香。
秋陽照在溼漉漉的青石上,泛著微涼的天光,一部馬車悄然停在了寒獄門口……
聞正看著寒獄外等候多時的繡衣使者,皺眉道:“你若不願意去,我讓他們回去。”
蕭暥正憑窗觀察著那個年輕的繡衣使者。是個丰神俊朗的青年。
繡衣使者乃皇帝直使,官階不高卻可督察百僚,甚至執虎符節仗,代行天子事。
皇帝親派繡衣使者前來,可見此行沒有餘地。
“他叫什麼名字?”蕭暥問。
“江潯,字寄雲。是陛下破格提拔的繡衣使者。”
“果然是目光如炬。” 蕭暥讚道。
聞正一時不知他在贊誰,是贊皇帝知人善任,還是贊這名繡衣使者年輕有為。
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這番心思?
“這段時日多謝聞司察關照。”蕭暥忽然看向聞正。清早陽光耀眼如燃,照他眉間霜雪寒而烈。
聞正心中一沉,隱隱覺得他是下定了決心。
想到他在這裡修養還不足十天,又要去那龍爭虎鬥之地。罕見地躊躇道:“這獄中若有不舒心之處,可告知我……”
蕭暥微微一詫,聞正這是想挽留他?
其實他這一陣住在這裡還挺舒服的。每天窩在院子裡嗑松子曬太陽。有時候還能聽到寒獄的高牆外傳來孩子的歡鬧聲,讓他想起很多陳年往事。
聞正這個人也有意思,表面上滿臉看不上他,其實卻很照顧他。自從那次皇帝微服來訪後,還給他調換了監舍,以免皇帝再來逼擾囚犯。
蕭暥倒是無所謂住哪個牢房,寒獄的高牆深院下,無論哪個牢房都陰暗潮溼,呆久了寒入骨縫,他一身傷病,扛得住刀山劍林,卻經不起這陰暗獄中蝕骨寒意,陣陣秋涼,餘生殘年,日日消磨。
所以他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在庭院裡曬太陽。只有陰雨天和入夜才拖拖拉拉地回監舍。 有時候他和文書署的小吏一碟花生二兩小酒聊得興起,趁機就不回監舍了。 裹著薄毯蜷在書卷堆裡聽夜雨敲窗淅淅瀝瀝一宿,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那些新來的小吏多半不知道他是誰,問他犯了什麼事兒才進的寒獄,他就信口胡謅,什麼折花偷酒多看了鄰家俏麗小媳婦一眼,窮得吃不起飯到寒獄混口牢飯吃,有一出是一出,一天一個不帶重樣的,久而久之都成段子了。
聞正也不會揭穿他,倒是他多喝了幾口小酒胡說八道露餡時,還會幫他圓場。
他甚至有種感覺,聞正在護著他。
有時候,聞正嚴肅的樣子會讓他想起另一個人。
秋日斑斕的陽光下,他眯起眼睛,江濤拍岸,已是夢中。
“我沒什麼不舒心的,只是該走了。”他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去。
眼看那人就要跨出寒獄的門檻,聞正一時心急,幾步追上竟拽住了他的衣袖,“繡衣使者親至,你可知此去乃龍潭虎穴?”
“陛下對你有褻幸之心,你這是去自投羅網!”
蕭暥背影微微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