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潯當然心知肚明,他倒不在乎事後被人彈劾,但也清楚孫霖手下這批京兆府兵的戰力。
他靜靜道:“所以,我們不能讓陛下離開大梁城。”
雲越心中一凜,“你是說阻止陛下參加雅集?”
江潯點頭,“大梁城內若有變故,不僅有我京兆府五百府兵,還有陳英將軍的清察司一千禁衛,可保萬無一失,但是一旦出了大梁城,灞陵大營和北軍離開碧浪湖距離都太遠,不能及時響應。至於銳士營,主公不在,我們不要擅動。”
雲越立即會意,問:“怎麼阻止陛下?”
江潯道:“分兩步,諫言和諫兵,若能諫言,儘量不要動兵。”
但是諫言,且不說他們兩人都太年輕,更何況雲越還是蕭暥的副將,更不便出面。要說德高望重,可以諫言的也只有雲越的父親雲淵了。
雲越蹙眉道:“獲悉陛下要來,父親一早前往仙弈閣籌備各項事宜了。”
江潯思忖道:“此番雅集是涵清堂的廖原先生和朱璧居的容緒先生主辦,廖先生是太中大夫,容緒先生更是陛下的舅舅,可由他二位進宮勸諫更為合適,即使勸不動,拖上個兩個時辰,說不定主公就回到大梁了。”
聞言,雲越心中一振,急忙問:“主公今天就回來了?”
他已經近半個月沒有蕭暥的訊息了,現在聽江潯那麼一說,說不定是謝映之透露給他的訊息,不由地心中振奮。
江潯道:“只是我的推測,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節,明天開朝會。新春第一場朝會,主公應該不會缺席。”
他隱隱感覺到,新年之後,蕭暥和謝映之會有大動作。
***
居風縣,離大梁還有兩百餘里。
渭水流過,一邊是莽莽蒼蒼的十萬大山,一邊是一望無際的關中平原。
清早登山本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情。
朝陽初升,晨霧間透出氤氳的霞光,照在山脊的殘雪上,一片晶瑩的白雪映著緋色。
在古代登山是種什麼體驗?
謝映之想了想,微笑道:“有山路、扶手,除了沒有纜車,其他都和你們那裡一樣。”
他眼睛彎彎的,表示:你還信不過我嗎?
片刻後,蕭暥爬山到半程,信了他個鬼!
古代登山和現代完全不能比,現代有平坦的石階,有安全的護欄。古代是真的一無所有。
至於謝映之所說的山路,那是山路都是藥農獵戶上山時踩出來,有時是埋藏在野蒿間蜿蜒的小徑,時斷時續,跟著走一程,又隱沒在荒草積雪中了。有時是直接在懸崖石壁上鑿出淺淺的一道道痕,山風吹散雲霧,隱現出腳邊筆直如削的峭壁,偶有碎石落下去,連個響都聽不到。
而這還不是最坑的。最要命的是這個季節,山上都是殘雪,山陰處,冰還沒有融化,腳踩下去一步一滑,稍不留神就會滾落深淵,萬劫不復。
果然,他們一路上連個進山採藥的人都沒見到,這季節,連熟諳山路的藥農和獵戶都不會冒險登山!
謝映之走在前面,山風掠起衣衫飄然,恍如閒庭信步。
蕭暥眼梢又往腳邊一瞭,谷底森寒的風撲面,雲遮霧繞,壁立千仞,不知深淺……雖然他沒有恐高症,但這也太考驗心理素質了。
他如履薄冰地走了沒多久,眼前又是一道冰刃般的山樑,穿雲而下,如斷劍般橫在峽谷之間。霧氣間時隱時現地露出斷斷續續的黝黑山脊,如鳥道孤懸,飛燕難渡。
蕭暥深吸一口氣,正要硬著頭皮踏上去。
這時,一隻冰玉般的手撥開了眼前的雲霧向他伸來。
山風吹拂,煙青色的衣袖悠然飄蕩,如同一片浮動的雲雨。
蕭暥驀一怔,忽然想起謝映之曾說過有扶手,等等,他該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蕭暥嘴硬:“我沒事兒。”
他不至於爬個山,都要緊張到牽著人的手。
可是那修長優美的手彷彿冰天雪地裡綻放出皎潔的清蓮。
他在保持勇敢形象和牽手間短暫掙扎了一下,如擷花般握住了那隻手。
謝映之穩穩地一提,他腳下就落到了實處。剛才心中的空虛不定竟倏然間煙消雲散。
蕭暥心道,他剛才絕對不是害怕,這就好比毫無安全措施攀登懸崖峭壁,他又不是專業登山的。他可以死在千軍萬馬中,但是腳滑摔死太憋屈了。
山間寒風呼嘯,謝映之牽著他的手,穿行在雲霧裊繞的山巔,邊走邊娓娓道,“此山名為暮蒼山,海拔一千五百米,雖不是齊欒山脈最高峰,卻是最險峻之處……”
清雅和煦的聲音隨風飄散,眼前是千仞絕壁,腳下是萬丈深淵。
越往上走,山風越來越大,狂風吹拂起雪沫飛揚,震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那隻握著他的手,溫暖而堅定。
彷彿無論前路險峻,都能夠一直這樣細水長流地走下去。
……
等到山頂的時候,已是辰時三刻。
爬了一個多時辰的山,蕭暥雙頰染上霞色,額角鼻間微沁出細汗,在初陽下亮晶晶的,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就像窩了一冬後,豁然而來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