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哦”,“吏部掌管天下官吏,縱為小官應當也是舉足輕重的。小周大人太謙虛了……像上年的鄉試,聽聞各地考卷之多,連你們亦是通宵達旦地宿在六部,夤夜整理成冊,七天七夜都沒歸家吧?”
周逢青雖很不願與魔頭交談,但礙於身份,也不得不勉力應付:“倒是還好,有幾位同僚與老師相助,不算難捱,必要時可去翰林院調人支援。”
商音若有所思地頷首,拉長了應聲的尾音,隨後若無其事地問,“這,天底下的試卷都由諸位歸檔,想必,要做什麼手腳,會很容易吧?”
周公子耳朵裡一個霹靂,打了個激靈,立時如臨大敵地望向她,險些破了音:
“公主怎有這樣的念頭……我等不過是做錄入之類旁枝末節的小事,吏部尚有文選、驗封兩司負責核查複驗,哪有那麼容易矇混過關!”
“啊,也就是說。”她自發地理解道,“倘若交上的文書已被人篡改過,在京城吏部中,你們是查不出的,對嗎?”
周逢青聽商音所問愈發危險,內心止不住地忐忑。
他開始漫天猜測——女魔頭莫非是打算要挾自己,替她幹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是了是了。
吏部高官不便收買,只有他這等無足輕重的小人才好威脅。
這要如何是好!
他若不答應,會被重華公主怎麼報復啊?
就在周逢青準備找藉口溜走時,商音忽然再度往他肩頭摁了一摁,語重心長地溫聲“告誡”:
“小周大人,您作為我大應的年輕文臣,將來未必沒有躋身內閣的機會,如今雖做著文書小官,保不齊以後也會下派各地主持科舉。”
她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豎指在唇上,耐人尋味道,“您可要記得守住本心啊。”
“千萬。”
商音牽起嘴角,壓重了語氣重複,“千萬,莫做出什麼違法亂紀之事。”
周逢青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五官扭曲了好幾次,瞧著比干了虧心事還誇張:“知、知道……”
也就是在這時。
欄杆後的一處死角中,一直坐著喝水休息的某個人影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悠悠朝場外走去。
內閣議事的帳子設在鴻德帝的寢宮旁,以便隨時召集大臣商議朝政。而幾位閣老的住處則在議事大帳附近,聖旨傳召第一時間便能趕到。
正數第二間即是梁國丈的落榻之地,方玄遠處處壓他一頭,連營帳也要排在前面,真是晦氣。
梁敏之進來時,他正與一位朝臣閒談對弈,見長子行色匆匆未及通報就打起簾帳,執棋的手稍作一頓,很快不著痕跡地將客人送了出去,命侍衛守好門禁。
“什麼事?”
梁敏之掩著嘴附耳過去,將方才在馬球場上的所見所聞盡數告知於他。
梁少毅聽完,面容果真有變,他猛地抬起頭。
縱然是在自家帳中,兩人的言語聲依舊壓得很輕,“你沒聽錯?”
長子肅然頷首:“千真萬確,重華公主賽後特地找了個沒人的時機和景雲搭話。要不是我剛巧在旁,恐怕不一定能得到這個訊息。”
梁國丈眉頭緊皺,長吸著氣沉吟說,“重華公主……”
他百思不解,“怎麼會是重華公主來問此事。”
“她措辭實在太刁鑽了,不像隨口的玩笑。”梁敏之神情難看,“莫非是知道些什麼?”
梁少毅揹著手在帳中踱步片晌,驀地轉身,“不對。”
“她若真知實情,不會刻意找景雲旁敲側擊。或許是她在裝腔作勢,企圖套話,又或許……”國丈微微眯起眼,看向透光的簾門縫隙,“是陛下的授意……”
梁敏之大驚:“陛下已經知道了?!”
“你慌什麼。”他斥責道,“陛下要是知曉,早派錦衣十三衛來拿人了,還會留著咱們到現在?”
梁敏之猛地眨眼,盯著地面平復心情,“也是,也是。”
梁少毅從容地條理分明道:“依我看,八成是陛下得到了什麼風聲,不見得十拿九穩,但隱約有所懷疑。重華公主多半隻是顆棋子,被他安排著借馬球的由頭打草驚蛇。
“她未必知道什麼原委,可陛下卻想從她丟擲的石子兒裡,捕捉盪出去滿池的漣漪。”
在梁國丈心中,商音到底僅是個驕縱蠻橫的公主,見識不及頭髮長,最厲害的小心機也不過是和同齡姐妹們互相爭個高低,他本能地認為,若有背後推手,必然只能是鴻德帝,並迅速聯想出了一場風雲詭譎的陰謀大戲。
梁敏之聞言自行思索片刻,也覺得父親的想法有理:“您的意思是,陛下多少對我們起了疑心,因此才讓公主來試探,想瞧瞧我們的反應?”
他不由咬著指尖發愁,“到底是何處出了岔子……陛下那裡得到的訊息又不知對咱們家有幾分不利。”
“莫非是有人告密?”他很快說,“可要孩兒傳封書信出去問問?”
梁少毅連忙截斷,“誒,不可!”
“陛下就等著看咱們的動靜,此時帳外都不知多少眼睛盯著,你還敢對外傳信,這不是往蛛網上撞嗎?”
“那……”他有些緊張,“那現在怎麼辦?”
梁國丈泰然自若地一揮手,“你什麼都別做,什麼也別管,就當沒聽過這事。其餘的,為父會想法子。”
“再說……”
他站定腳步,頗為風輕雲淡地仰起頭,交疊的兩手指腹來回摩挲,“陛下試探的是他周家,我們著什麼急。”
梁少毅回眸問:“陳州科場一事,周景雲有參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