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亞篇(2 / 3)

身上的名牌西裝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當地人一水兒的運動服配趿拉板兒,阿賈儘可能地保持低調,他並不希望吸引過多的關注。過去的24小時中,他被便攜冰箱砸過,被刀砍過,還被人用槍指過。阿賈發現人們用來對付他的武器有越來越強的趨勢,必須得提高警惕了,要不然下次沒準兒就該挨炮彈了。印度朋友想到這兒,立馬變成了一隻帶著85000歐元現金跑路的小白鼠,機警無比地朝碼頭出口走去。

當他走到港口警衛所的時候,前面的一個黑人小夥兒被兩個武裝到牙齒計程車兵攔住了,阿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可憐的年輕人被搶劫,卻無能為力。一個士兵把他按到了牆上,另一個士兵叼著煙,漫不經心地搜他的口袋。拿走了他兜裡的護照和錢(這些是這個黑人小夥兒為穿越地中海去往義大利準備的)。他們把護照拿到黑市上,能賣個好價錢。然後他們往地上吐了口痰,大笑著回到了崗亭。

被洗劫一空的年輕人像流乾血的獵物一樣緩緩地貼著牆向下滑,他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的時候,他的頭抵住了膝蓋,似乎不願再面對這個地獄般的世界。

阿賈覺得後背發涼。他想過去幫助這個可憐的人,但是現在自己穿得跟個銀行家似的,在這個地方,自己這一身打扮就像谷歌地圖裡的中國長城那樣高調,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再吸引更多的眼球了,這位兄弟,對不起了,在下實在是有心無力。如果可能的話,阿賈會跪在他身邊,給他講講義大利,講講法國,他會告訴他,為了去這些地方費盡心思是值得的。告訴他自己有一群和他一樣的朋友,他們此時正在去往英國的卡車上顛簸,他們的口袋裡裝滿了從法國超市裡買來的巧克力餅乾。那兒的超市裡應有盡有,只要手裡有錢,一切都觸手可得。告訴他應該好好保重,他嚮往的地方就在那兒,就在海的另一端,乘熱氣球的話幾個小時就到了。在那兒,會有熱心的人們幫助他。那些“美好國度”就像一盒什錦巧克力,碰到邊警也只是偶然的。即使落到邊警手裡,也不會捱打。到處都有好人。

阿賈還想告訴他,不要拿生命當兒戲,因為生命真的很寶貴,有時候真的需要用真金白銀來換,如果在海里淹死了,或者在小卡車的車廂裡窒息了,或者在油罐車的油罐裡被燻死了,那麼即使到了歐洲也沒有任何意義。阿賈想到了維拉熱給他講過的那些故事,那些偷渡的故事。比如,一群厄利垂亞偷渡者自己用手機打電話報警,因為收錢幫他們越境的蛇頭把車門關死了,他們被困在卡車裡快窒息了。對於這些靠幫人非法越境牟利的蛇頭來說,只要把人運到,不論死活都是一口價。偷渡的價錢視目的國而定,基本是從2000~10000歐元不等。反正不論死活,只要把那些偷渡客成功送到目的地,他們就能收錢了。也許那些偷渡客來到他們心中的美好國度之後,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醫院病房的天花板。但也許,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至少他們還活著。

阿賈回想起自己坐著熱氣球掉進海里時的感受,那是種面對死亡的恐懼,害怕自己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孤孤單單地離開這個世界,害怕自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地球上,無人問津了。而眼前這個年輕的非洲小夥子的家人肯定正在這塊大陸,這片海岸的某個地方等著他回家。他不能死,他不應該死。

是的,印度朋友想把自己想到的這些都說給他聽。但是眼前的非洲小夥就這麼安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周圍的人群恢復了正常,人們各忙各的,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阿賈往警衛所方向瞥了一眼。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士兵們繼續大聲地笑著,肆無忌憚。阿賈不禁想到了自己,即使這些大頭兵放過他,過不了一會兒菲克船長也會滿腔怒火地從船上衝下來找他算賬。他肯定會對這些密佈在碼頭上計程車兵描繪出他的樣子,讓他們幫忙找到這個膽敢欺騙他的印度傢伙。或許他這會兒已經跟這些當兵的說完了,天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阿賈從兜裡拿出了一張500歐元的紙幣,筆直地朝出口走去。在經過出口的時候,他故意緊貼著那個非洲年輕人走過,悄無聲息地讓紙幣掉在這個可憐的小夥子身邊,還輕輕地對他說了一句“祝你好運”,當然,音量小得可憐,除了阿賈自己,沒人聽到。

太好了,自己終於幫助了一個人。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人道主義行動。易如反掌,簡直不可思議。

做了件好事兒,感覺立馬不一樣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裡都充滿了自我欣賞和自我滿足感,當好人的滋味著實不壞。感覺有點兒飄飄然了,喜悅和自得從胸腔蔓延到四肢。阿賈感覺自己根本不是在塵土紛飛、嘈雜熱鬧的的黎波里港,而像是坐在一個超級柔軟舒適的超大號扶手椅上,那種從心到身的舒適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和以前當魔術師時弄虛作假的空中飄浮截然不同。從買床之旅開始,這一次是我們的魔術師朋友經歷的第五次直擊靈魂的衝擊。

印度朋友飄飄欲仙了,都升到利比亞的天空中了,底下是這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港口。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把他從美好的幻想拉回了現實。讓他從天上重回人間,但是落得有點兒重。

阿賈愣了幾秒鐘才有所動作。

身後,再次響起了那個聲音。

“嘿!”

得了,我死定了,印度朋友心裡開始打鼓了,一定是那個菲克船長的狗腿子們找來了。怦,怦,怦,怦,心馬上就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怎麼辦?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似的轉過身去,還是假裝沒聽見,瘋狂地往出口跑?估計一跑馬上就會被抓到吧。

“嘿,阿賈達沙特胡。”

起初,印度朋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拉瓦什!”

阿賈慢慢地回過頭。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會是誰呢?

“阿賈,別怕,是我!”

聽到這兒,阿賈認出了這個低沉的聲音。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是在一輛顛簸的卡車上,透過那扇厚厚的衣櫃的門板,這個聲音傳到了自己的耳朵裡。就是這個聲音向自己訴說了他所有的秘密,沒有一點兒隱瞞,沒有一絲顫抖。

沒錯,就是他。

是維拉熱。

阿賈的眼裡甚至出現了可疑的水光。嘴角上揚,露出了快樂的微笑,然後,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一方面,阿賈很高興找到了自己的朋友,終於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但是另一方面,既然維拉熱在這兒,在的黎波里港,不在法國,不在西班牙,就說明他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正準備越境進入英國。想到這兒,他有點兒傷感。

“阿賈,你總是出人意料地閃亮登場!”身材高大的維拉熱放開阿賈,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世界太小了!”

“看起來你混得不錯啊。”維拉熱指了指阿賈這一身高、大、上的新行頭和他手裡的小皮箱,“看起來就像個富有的印度實業家。你從哪兒來?”

阿賈指了指遠處的馬爾維爾號。

“這船是從義大利過來的。”維拉熱困惑了,“你是不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印度朋友第三次向他的非洲朋友解釋自己不是偷渡客,沒有偷渡到英國的計劃。

“聽著,”在維拉熱懷疑的目光中阿賈繼續說道,“在卡車上我欠你個解釋。你也明白,我當時沒能來得及給你講我的事兒。但是現在,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遇,我想這回我們有機會好好聊聊了。”

“命運真是神奇。”維拉熱感嘆道。

在碼頭附近的一個簡陋的小酒吧,點了杯常溫啤酒,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和碼頭上那些凶神惡煞計程車兵,阿賈和維拉熱敞開心扉地聊了起來。

離開巴塞羅那之後,根據國際遣送公約,維拉熱又被遣送回了巴塞羅那。這些國家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把他扔來扔去。先是被扔到了阿爾及利亞,然後是突尼西亞,最後是利比亞。天知道,他往英國偷渡的時候想走的不是這條路線。但是誰在乎呢。那些國家的政府唯一在意的事兒就是馬上把他們這些偷渡者從自己的地盤兒弄出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發明了一個針對入境移民的投石機。

在偷渡這條路上,維拉熱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因為一無所獲地回國對他來說是巨大的恥辱,是人生的重大失敗,是巨大的浪費。他們村子為了給他湊夠偷渡的錢,已經負債累累,他又怎麼能這樣浪費這麼來之不易的旅費,怎麼能這樣辜負大家的苦心。所以他準備再次穿越地中海,朝義大利的小島蘭佩杜薩進發。想到這些,還是讓人沮喪。幾天前,他的雙腳也曾踏上自己渴望的那片土地——英國的土地。他曾經到過那兒。要是那個該死的警察沒有叫停那輛貨運卡車的話,他就能成功越境了。

“但是你知道,我們不算是最倒黴的。在遣返的飛機上,我和一個偷渡者聊了幾句。他跟我說,他們拿著精心偽造的護照乘飛機偷渡到歐洲,為此花了大價錢。到了法國,他們還得以勞動償還欠蛇頭的偷渡費用。一下飛機,他們就會被安排到巴黎郊區的製衣車間夜以繼日地工作,這些車間裡,都是偷渡者。他們很守規矩,不會企圖逃跑,不會奮起反抗,不會試圖從那兒脫身。不償還自己的偷渡費用在他們看來是很沒面子的事兒,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巨大的恥辱。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種道德制約。所以他們乖乖地坐在縫紉機前,夜以繼日地工作。那些漂亮姑娘的遭遇更加糟糕。她們被關在陰暗破舊的房間裡,被迫賣淫,以償還偷渡費用。她們心中的天堂,她們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後終於到達的樂土,瞬間就變成了人間地獄。”

維拉熱激動地講給阿賈聽,他並不知道那些非洲少女也在經歷著相同的命運。

“你看,我們並不是最倒黴的。”維拉熱做了個總結,“白人、黑人,還有黃面板的亞洲人,誰都不容易。”

“是不是最倒黴我不知道,但反正不算幸運。”

“你呢,阿賈?現在你該給我講講你的故事了吧。”

阿賈喝了一口啤酒,他們有的是時間,於是他決定從頭開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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